试论蘑菇痴儿一个独立的故事(第2/41页)

我脑海中浮现出一个独特的故事,有一个人——尽管只是一个片段——身陷蘑菇世界,这个遭遇对他来说完全情非所愿。故事发生在托马斯·哈代的长篇小说《远离尘嚣》—19世纪末的英国文学——中的那个年轻漂亮的女主人公身上,她在夜晚的乡间某个地方迷了路,于是失足滑进一个长满巨型蘑菇的坑里,那些恐怖的东西包围了她,并且不断地疯长,看起来越长越多,女主人公一直身陷蘑菇坑里直至清晨(无论如何这是我很久以前的记忆了)。

那么现在,在这个崭新的——该怎么说呢?——“我们的”时代看似涌现出大量的小说,蘑菇在其中大多遵守了普遍规则,即发挥它在幻觉世界中的角色,不是作为谋杀工具,就是作为一种手段——怎么说呢?——一种“拓宽意识”的手段。

在《试论蘑菇痴儿》中,要讲述的主人公,不同于上述任何一种,他既不是蘑菇猎人,也不是梦见完美谋杀的做梦人,也不是出现另一种自我意识的先驱。或许从动机来看,他还真算一个?这样或那样:这是一个他自己的故事,一个已经发生的故事,一个我时而也在近前共同经历过的故事。不论怎样,这样的故事还从未被写过。

这个故事从金钱开始,始于很久以前,当后来的蘑菇痴儿还是个孩子时。故事从金钱开始,这孩子一直想着它直至入睡。在他整晚的梦境中,所有道路上的硬币都在闪闪发光,随后不见了。故事从金钱开始,对他来说,白天黑夜都缺少金钱,白天黑夜都想着怎样才能得到它。整个白天,无论他走到哪儿或站在哪儿,都耸拉着脑袋,这只意味着: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的脚下,寻找着值钱的东西,即使不是在寻找丢失的宝物。为什么他真的身无分文——就算有,最多也就是几个小小的硬币,没用,完全没什么用。他家里也没什么钱,根本看不见一张纸钞——这些都无关紧要。他到底怎样才能有钱呢?他其实对钱并无贪念——而是贪婪地渴望拥有它:要是有一天他真的有钱了,那他就要付诸行动去花钱,他早就明白,早早就明白,要把钱花在什么地方和用钱做什么。

事情好凑巧,在他从小生长的村子附近,建起了一个蘑菇收购站。那是“二战”结束之后的一段时期。当时,市场交易普遍以一种崭新的、相对于战争时期完全不同的模式重新活跃起来,特别是乡村与大城市之间的贸易往来,城里人对没有品尝过的新口味(无论从热带还是从别的什么地方进口的东西)充满了好奇与向往。尤其是野生蘑菇的交易,和普通菌类有所不同,因为它们既不是在地下室、也不是在山洞中人工种植的,而是纯野生的,每一朵都是经过了长期寻找后手工采摘来的。至少对于那些生活在城市、远离乡村的人来说,野生蘑菇提供了独特而稀少的味道,是一种珍馐美味。

那个蘑菇收购站完全位于森林中,所有的蘑菇都在那里交易,然后满载着运往城市。收购站使童年时期这个渴望有钱的孩子异常兴奋。这个后来成为蘑菇痴儿的人,以前不会为了任何事而进入大自然,丝毫不会:森林里通常只有树叶的沙沙和呼呼声,风吹过森林的呜呜声,或者还有树木簌簌作响的声音。他根本不会为此而特意深入森林或别处,而只是蹲在森林外缘,一直蹲着,静静地待着,背靠大树,面向空旷的大地。

从森林外缘逐渐进入森林,然后直抵森林最深处,是出于所谓的钱的缘故。在他童年时期,这个地区的森林主要是针叶林,山顶上长满落叶松,形成了落叶松岛,光泽闪耀。此外,延伸至岛的地带几乎全部长满杉树,披着它们十分繁茂的针叶外衣。这些树一棵挨着一棵生长着,枝条层层叠叠地彼此缠绕,光线在枝繁叶茂的杉树林中也愈加昏暗。因此越往深处走,就越无法分辨究竟是单棵树还是整片的森林。而最昏暗、最无路可寻的地方无疑是森林内部了。它通常距离森林外缘很近,甚至也就是几步路的距离,能把一个人完全包围起来:人们无法透过那些枝枝干干,那些通常长在下面的枯枝向外张望,无法看见照耀在外面大地上的日光。所谓阳光,其实也仅是恒久不变的昏暗,根本起不到光的作用。(看不见的)树梢间不是“几乎没有一丝风”,而是完全密不透风,更别说听见几步之外的鸟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