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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幸子这样生长在京阪地方、难得来关东的人,对富士山的好奇心类似于外国人对富士山的憧憬,这是东京人想象不到的。她被富士观光旅馆这个名字所吸引,特意选中这家旅馆。果不其然,到这里来一看,富士山正对着这家旅馆大门,就像矗立在鼻子尖前面一样。像这样来到富士山的近旁,与她朝夕相亲,尽情地欣赏她时刻变化的千姿百态,在幸子还是生平第一次。

这家旅馆是邸宅式的白木建筑,这一点与奈良旅馆相似,但是其他地方都毫不相同。奈良旅馆虽说也是白木建筑,但因年深日久,已经有些污脏,使人感到灰暗、阴郁。而这里墙壁、柱子到处都是新崭崭的,看了令人神清气爽。这固然是因为旅馆盖好还不久,但也是因为这山间的空气无比澄净。

到达后的第二天,吃完午餐后,幸子仰面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地盯着天花板。即使这样,一侧窗外的富士山顶,和另一侧绕湖起伏的山峦,也能映入她的眼帘。这时,她不由浮想联翩,想到她不曾去过的瑞士的日内瓦湖畔的景色,回忆起拜伦男爵的诗篇《西庸的囚徒》。她觉得自己到了一个并非日本的遥远国度。与其说是因为眼中湖光山色的奇特,倒不如说是肌肤接触的空气使她产生了这种幻觉。她仿佛觉得自己身在清冽的湖底,像喝汽水一样深深地吸进一腔周围的空气。天空不时飘过团团白云,时而太阳给遮住了,时而又突然露出来。这时室内的白墙亮堂堂的,仿佛连她自己的整个头脑都澄澈透明了。另外,据说直到最近,避暑的游客还熙熙攘攘的,可是,过了二十号后,一下子冷清了。现在,住宿的客人寥寥无几,宽敞的旅馆寂静空旷,倾耳细听,万籁无声。在那静穆中,幸子看着那光线不断反复地忽明忽暗,她甚至忘记了“时间”的存在。

“悦子她爸……”

丈夫也沉浸在和她一样的意境里吧,躺在相邻的床上体味着统治四周的静寂,长时间地默然凝视着天花板,这时他刚刚起来踱近能眺望富士山的窗前。

“她爸……真有趣呢……你瞧这个……”

贞之助回头看时,幸子从床上探起半个身子,正在看枕旁桌上的保温瓶的镍质外壳。

“你到这里来看看……看这外壳上反映的这个房间,真像个大宫殿一样呢!”

“哎?……哪里?哪里?”

光亮的保温瓶外壳像一面凸镜,把明亮的室内的一切,哪怕是细小的东西,都晶莹剔透地映现出来。一个个都是屈曲的,因而整个房间像一个天花板无限高远的大厅,而床上的幸子的映像又显得无限小了,看上去像是在很遥远的地方。

“瞧,你看这里面的我……”幸子说着摇摇头,举举手,那凸面镜中的幸子也在遥远处摇头举手。看那映像,她像是个栖身在水晶球中的妖精,龙宫里的仙女,王宫里的王妃。

时隔多年,贞之助又看到了妻子这种稚气的动作,不言不语中,夫妇俩十几年前新婚旅行的那种气氛又重现了。那时他们歇宿在宫下的富士屋旅馆,第二天在芦之湖畔坐车兜风,说不定是因为环境相似,他们自然而然被召唤到过去的那个世界去了。

“今后,我们要经常这样旅行。”那天晚上,幸子在丈夫耳边喃喃地说,贞之助也无异议。不过,在床头私语的最后,他们也触及了现实世界的问题,聊了聊女儿和妹妹的事。幸子不想放过丈夫心情舒畅的机会,悄悄地把妙子的事提出来了:“回去以后,你也见小妹一次吧。”“嗯,这个我也知道。”丈夫立刻答应了,“过去我对小妹太严厉了点,对她这种人太严了,反而会使她变得更坏,结果使我们更加为难。以后,还是要尽量与雪子同样看待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