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君臣(第4/5页)

如懿温婉地笑了笑,有一丝感动,亦有一丝疑惑。或许在外人看来,皇帝对皇后这样追念,也是难得的一心了吧。也许所谓的一心,本来就是落在旁人眼里的如花似锦、花团锦簇,而内里却千疮百孔。谁知道呢?

静默了片刻,如懿还是问:“皇上虽然训斥了张廷玉和高斌,但移动青雀舫之事,皇上心中应该已有盘算了吧。”

皇帝颔首道:“礼部尚书海望替朕想出了一个运船进城的方法,即搭木架从城墙垛口通过。木架上设有木轨,木轨上满铺鲜菜叶,使之润滑。届时促使千余名人工推扶拉拽,便可将御舟顺利运进城内,既能保住城楼,又可节省大量人力财力。朕思来想去,孝贤皇后死在宫外,最后一息尚存之地是青雀舫,那么朕将青雀舫移入京城,也可略表哀思。”

她垂首:“皇上对皇后心意真切,臣妾敬服。”

皇帝慢慢拨着指上的玉扳指:“孝贤皇后薨逝已是无法挽回之事,朕再伤心,也不过是身外之事。只是朕不若借着这次的事好好肃清朝廷,那么那帮老顽固便真以为朕还是刚刚登基的皇帝了。”

如懿浅浅微笑:“朝廷上的事臣妾不懂。臣妾只知道,一朝天子一朝臣,自己手里提拔上来的,才会真正感恩戴德,没有二心。”

皇帝会意一笑:“朕倒不是怕他们有二心,他们也不敢!只是别总以为自己有着可以倚仗的东西便自居为功臣老臣。朕喜欢聪明听话的臣子,那些喜欢指手画脚的,便可以退下去歇歇了。”

如懿心中一动,想要说些什么,终究觉得不妥,只得换了无意的口气道:“皇上说得是。只是外人也就罢了,永璜和永璋到底是您亲生的孩子,您气过了便也算了。永璜抱病至今,什么人都不敢见,永璋也总是垂头丧气的,怪可怜见儿的。”

皇帝看她一眼,冷然道:“女人的心思就这么温柔细巧,落不得大台面么?或者说,如懿,你一向是最聪明通透的,为什么落到了子女身上,便这般看不清楚。”

如懿一怔,却只能把这惊愕转化为略略赧然的神色:“臣妾不过是个小女子,眼界短浅。偶尔能猜到皇上的心思也不过是侥幸而已,如何真能像皇上一样目光如炬呢?”

皇帝这才释然一笑:“也罢。你一直生活在后宫,所看的世界不过是这紫禁城内的一方天空,难怪许多事被遮了眼睛。”

如懿盈盈望住他:“臣妾不知道的,皇上细细说与臣妾听不就好了。臣妾正指望自己能听个明白呢。”

皇帝的手指扣在紫檀木的桌面上有沉闷的笃笃声:“永璜和永璋的事,固然有他们不孝之处,但朕也明白,他们的不孝,也有孝贤皇后自己的过失在里头,怪不得两个孩子。”

如懿见皇帝的口气有点松动,很为永璜松了口气,忙道:“皇上说得是。孩子们年轻,毛毛躁躁也是有的。”

皇帝口吻陡地凌厉,他站在紧闭的窗扇下,阳光镂在长窗上的印花如同淡淡的水墨痕迹,为皇帝的面孔覆上一层浅浅的阴翳,愈发显得他天威难测:“但朕最介意的,是身为朕的长子与三子,他们居然觊觎太子之位。他们为孝贤皇后守孝以来的种种举止,当朕都看不见么?一个自诩为长子,一个自诩为有生母可以倚仗争宠。这些行径,是当朕死了么?”

如懿见皇帝的口气虽然平静,但底下的森冷意味,如汹涌在河流底下的尖冰,随时可以把人扎得头破血流。她忙伏下身道:“皇上息怒。您正值盛年,阿哥们不敢动这样的心思。尤其是永璜,哲悯皇贵妃去世得早,他一直没有生母教导,能倚仗的只有皇上您,他更不敢有这样的僭越之心。”

皇帝冷哼一声:“再不敢,他也已经动了这样的心思。圣祖康熙子嗣众多,长子允禔有夺嫡之意,一直被幽禁而死。前车之鉴,朕如何能不寒心?何况朕的儿子,必须听朕的话,顺从朕的意思。朕伤心的时候他们怎敢不伤心,当着嫔妃亲贵们的面与朕不同心同德,朕如何能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