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胡适给傅斯年的一封私信收尾——记民治与独裁的论战(第10/18页)

胡适这些话中,最值得注意的一个重点,是他直指“头等军阀”(蒋介石)“应该分担一部分或一大部分的责任”。胡适显然点破这一真相,使“个人专制”“武力统一”明明确有其人,并且此人呼之欲出。另一重点是,胡适显然点破“今日的共产党以及无数左倾的青年,也不是单靠武力所能扫净”,也是高人一等之论。

党国之下,又何来公忠?

七天以后,1934年1月21日,胡适再写《政治统一的途径》(《独立评论》第八十六号),从制度上立论,反对“个人专制”与“武力统一”,用以维护民主的必要。胡适以“国会”制度做例子,他说:国会不是蒋廷黻先生所嘲笑的“维多利亚时代的自由主义和代表制度”。国会的功用是要建立一个中央与各省交通连贯的中枢。它是统一国家的一个最明显的象征,是全国向心力的起点。旧日的统一全靠中央任命官吏去统治各省。如今此事既然做不到了。统一的方式应是反其道而行之,要各省选出人来统治中央,要各省的人来参加中央的政治,来监督中央,帮助中央统治全国。这是国会的根本意义。

蒋廷黻先生一定不赞成这个主张,他曾说:人民不要选举代表,代表也不代表什么人。代表在议会说的话,不过是话而已。中国近二十年的内争是任何议会所能制止的吗?假若我们能够产生国会,而这国会又通过议案,要某军人解除兵柄,你想这个议案能发生效力吗?只要政权在军人手里……你的国会有一连兵就可解散了。

这些话都是过虑,有成见的过虑。第一,人民最不要纳租税,然而他也居然纳租税,岂非怪事?所以蒋先生也不必过虑人民不要选举代表。第二,议会能有多少权力,如今谈不到。不过我们前几天还看见报上记载着,立法院“在悲愤中”勉强通过了一万万元的公债案。一个确然“不代表什么人”的立法院也会“悲愤”,蒋先生也许可以看见一个代表全国的议会发起大“悲愤”来制止内战,谁敢保没有这一天呢?第三,一连兵诚然可以解散国会,正如一个警察可以封闭你我的《独立评论》一样容易。然而曹锟要做大总统,他用一连兵也就可以包围国会了,何必要花五千元一票去贿选呢?马君武先生曾说:曹锟肯花五千元一票去贿选,正可以使我们对于民主宪政抱乐观,因为那个国会的选举票在曹锟的眼里至少还值得四十万元的代价。况且有了贿选的国会,也就可以有贿不动的国会;有了一连兵解散得了的国会,也就可以有十师兵解散不了的国会。

不过这都不是眼前的话。现在我要请大家注意的只是要一个连贯中央与各省的国家机关,要建立一个象征全国全民族的机关。各省要捣乱,就请到国会里来大家一块儿捣乱。各省要建设,就请到国会里来大家一块儿建设。无论如何,总比“机关枪对打”要文明一点。让各省的人到中央来参加全国的政治,这是养成各地方向心力的最有效的一步。

18世纪的英国政治家伯克(Burke)曾说:“若要人爱国,国家需要可爱。”若要全国人拥护国家,国家也需要全国人拥护。现在最奇怪的现状是把党放在国家上面。这样如何能养成“公忠”?国会是代表全国的议会,是一个有形的国家象征,人民参加国会的选举,就是直接对那个高于一切的国家尽义务。现在全国没有一个可以代表整个国家的机关,也没有一个国家可以使人民有参加干预的机会,人民又从何处去报效他的“公忠”呢?

在这段文字里,胡适明白指出国民党“把党放在国家上面”的真相,因为国民党不肯用“国会”作为“有形的国家象征”,所以人民无从“报效他的‘公忠’”,人民没有向心力,才是问题的根本。若不此之图,反倒以“个人专制”“武力统一”来解决问题,是舍本逐末、舍大路而上歧途,当然是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