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三 穷死是罪过(第2/10页)

春明没有告诉他们发生了什么事。她只是在街上闲逛。她结识了一个工地上的厨师,他让春明跟工地上的其他工人一起搭伙,晚上她溜进朋友们的工厂宿舍里睡觉。没有身份证,她就找不到新工作。晃了一个多月,春明看到银辉玩具厂招流水线工人的广告。她捡到一张别人遗失的、也许是扔掉的身份证,用它找到了工作。从法律意义上说,她是唐聪芸,1969年出生。这比她的实际年龄大了五岁,但是没人会细看这些东西。

春明在银辉厂做了一年,把大盆里的塑料混匀倒进模具里做成玩具汽车、火车和飞机的零件。她胆子大,喜欢说话,很容易就能交到朋友。她的新朋友叫她唐聪芸。于是,她真的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离开这家厂之后这么多年,她还会收到寄给唐聪芸的信。春明从来都没搞清楚唐聪芸是谁。

春明告诉我这些事的时候我们已经认识两年了。那是在2006年底一个星期天的下午,当时她坐在果汁吧里,为了买生日礼物刚逛完一天的街。“我从来没有跟别人说过当时发生的事情,”她嘬着混合果汁跟我说。“我现在讲这件事,就好像昨天发生的一样。”

“你后来有没有搞清楚被你甩在发廊的那些朋友怎么样了?”我问。

“没有,”她说。“我不知道那真的是个坏地方,还是说一个可以单纯当按摩师工作的地方。但是他们不让我们走,这太吓人了。”

被她甩在身后的那些姑娘里有一个是春明最好的朋友。她们是在东莞的流水线上认识的,春明不知道她朋友老家的村名,也不知道怎么再找到她。几年之后,春明碰到一个认识这个姑娘的女孩;她说那个朋友回家了,后来又出来,到了东莞。从这条简短的陈述中春明推论这个朋友后来没事。但是也没办法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也许她被拐到妓院,再也没有音讯,就像村里人说的那样。春明和她最好的朋友失去了联系,就像她一路上认识的许多人一样。东莞的一年很长,春明在这个城市已经生活了十三年。

1994年5月24日

早上七点钟上班,晚上九点钟下班。接着冲凉、洗衣服,十点多有钱的去吃夜宵,没钱的就睡觉,睡到早上六点半大家都还不想起床,但没法七点要上班,还有二十分钟爬起来揉揉肿肿的眼睛洗脸刷牙,还有十分钟想吃早餐的还利用这十分钟去吃早点,而我却看见很多的人没有吃,不知是不想吃,还是为了省钱,或者是为了苗条……

我总不会为了苗条为了省钱而不顾自己的身体。到底在外打工是为了什么,难道就是为了挣这几个钱吗?

春明来到东莞不久就开始写日记。在这个淡粉色封皮的笔记本里,春明描写她的打工生活,考勤人员的苛刻,花在八卦、零食和对男生犯花痴上的那些难得的休闲时光。你必须每天把自己所见、所闻、所感、所想的事情,用笔给它们记下来,这样不但可以提高自己的写作水平,还可以看到自己成长的足迹。在同一个本子上,她写下跳出打工世界的计划,这要通过坚韧不拔的自我提升方案来实现:读小说,练书法,学说话——既要消除湖南口音,又要学会说广东话——工厂老板的语言。她最怕就是陷在当下。时间是春明的敌人,提醒她又过去了一天,而她的目标还没有实现。但时间也是她的朋友,因为她还年轻。

日记往往没有记下日期,也没什么顺序。春明写得很快,描述她的生活,给家书打草稿,抄写励志口号和歌词,鞭策自己努力工作。有时候她写的句子在两页之间行成对角线,一直歪到每个字有两厘米那么大。在春明的脑海里,她在咆哮。

我没有时间烦闷因为

我要做的事情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