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9/10页)

正当山东像一艘失去方向的船,在狂风骇涛中摇摇欲沉的时候,平地一声春雷,共产党领导人民起来反抗了!党把武器交给农民,那保卫祖国的枪口,对准了敌人!

当白芸知道理琪等人的起义部队时,她立即投奔进去。

她走时,当然不能把真情告诉天真的孩子们。

白芸留德强吃过饭暖和暖和再走,可是德强固执地拒绝了。她留恋不舍地一直把他送到村外,反复地嘱咐他一路要谨慎,赶快找母亲去。直到德强的细小身躯被山挡住以后,她才走回去。

太阳像个被水蒸气迷惘着的火球,离西山顶只有一竿子高了。淡紫色残散的夕阳光,无力地铺在雪面上。那冻硬的雪面反射出柔弱阴冷的青光。成群的雁队,摆成人字形,咕咕呱呱地叫着,逆着朔风,向北方飞去。风可真大,掀起一层细沙般的雪粒,摔打到光秃秃的枝干桠杈的大树上,白水条似的树枝发出欲折的呼救的哀鸣。只有那苍郁的松树上,虽然结满冰雪,但松针抖掉雪粒,露出葱绿的锋芒,无论多大的严寒,也冻不死它坚韧旺盛的生命。

德强是迎着风走,棉衣早被风吹透了,但他没感到冷,身上发散出的热气,抵御着外来寒流的侵袭。那冰雪粒吹打得使他睁不开眼睛,他把毛皮帽檐用力往下扯,低着头向前跑一气,又转过身向后退着走一阵。

突然,咕咚一声,他一条腿插进冰窟里,身子扑倒在冰上。德强一看,是条小河结了冰,上面铺着一层雪,中流有个地方冰很薄,他只顾低头跑没看到,腿撞进去了。

德强咬着牙皱着眉,费好大事才把腿拔出来。棉裤摔破了,膝盖出了血,鞋子裤子湿了个透,骨头像被刀子钻进去一样刺痛。

德强痛得站不住,一腚坐下来。他非常生气自己的不小心。飕飕的北风吹着湿腿更痛了。德强忍不住,真想哭啊。可是哭给谁听呢?白茫茫的大雪山,一眼望不到边,连个人影也没有啊!听着松树的呼啸,就像在嘲笑他似的。这不是自己找的吗?埋怨谁呀!德强寻思一会儿,一看裤腿,快冻成冰了!他猛地爬起来,把眼睛一擦,更快地向前跑去。

“快跑吧,跑出汗就好啦。真的,越来越不痛啦……”他一面跑着一面想着,“哎呀!我卡破一点儿就这么痛,七子哥的伤口那样厉害,那更不知怎么痛哩!哎,我何不就近把药品赶快送给他呢?……对啦,一直送去!”

德强忽然停下来,把从鬼子身上摘下来的一颗小手雷,往怀里揣好,又弯下身紧紧鞋带,朝村东山的方向跑去。

山区里长大的孩子习惯山,如同从生下来就在海上漂泊的渔民的孩子习惯海一样。德强像山猫子似的,很快地从这个山谷溜到那个山沟,爬过一座山峰越过一道山腰,一会儿就到了东黄泥沟。

他站在一棵小松树后面,喘口气,巡视着周围是否有人。只见村庄上空一片灰茫茫的,和村边的山连在一起,看不见人迹,听不见声息,只有偶尔几声枪响,划破雪野的寂静。

德强加快脚步向石洞走去。他越来越紧张,心扑通扑通跳起来,他见到雪被踩得稀乱,像是有很多人来过。他更加快了脚步。

黄昏的降临总是阴沉沉的。太阳已下去一半,散雾弥漫大地,昏暗的日光在给黑暗让位。夜风一阵紧似一阵,卷刮着枯草和雪片。

德强不由地打个寒噤,牙齿咯噔咯噔在打响,浑身像在抽筋:一摊摊黑糊糊的东西显在眼前,他低头一看,是血融化了雪,时间久变成黑色了。一块块人肉人骨头散乱遍地,金黄色破碎的呢子制服的残片,带钉子的破烂皮靴,就像是死去的尸首没埋好,被一群狗子扒出来撕吃的一样,玷污了这块盖着洁白的雪的黄色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