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第4/6页)

这不是一个差劲的设计。但使其开始具有明显门罗风格的,是多年以前,回溯至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和七十年代,丈夫格兰特接二连三地搞婚外情。直到现在,从前的背叛者才第一次遭到背叛。格兰特最终是否为早年的那些风流韵事感到后悔?哦,不,完全没有。事实上,人生中那个阶段让他记住的“主要是幸福感的大大增强”。他从未像背着妻子菲奥娜偷情时那样感到生气勃发。当然,如今去疗养院探望,看到菲奥娜和她的“男朋友”如此公开地彼此表达着柔情蜜意,对他却如此冷漠,这让他心碎。然而,当这位男朋友的妻子把他从疗养院接走带回家去后,格兰特更心碎了。菲奥娜悲痛欲绝,而格兰特也为她的失去悲痛欲绝。

这下,从门罗的故事中提炼概要的麻烦来了。麻烦就出在我想要告诉你接下来发生了什么。那就是格兰特去找这个男朋友的妻子,请求她带他回疗养院去探望菲奥娜。到了这里,你才意识到,你本以为是故事内核的东西——有关阿兹海默症的种种意味深长的启示,不忠,晚年绽放的爱——实际上只是个开头:故事的重大场景发生在格兰特和那个男朋友的妻子之间。在这一幕中,这位妻子拒绝让他的丈夫去见菲奥娜。她的理由表面上是务实的,但私底下却是发自内心的、怀有恶意的。

至此,我提炼概要的尝试整个崩塌了,因为我根本没法下手去暗示这一幕何以重大,除非你对这两个人物形象,对他们如何说话和思考有着特殊的、鲜活的认识。这位妻子,玛丽安,要比格兰特心胸狭窄。她有一栋完美无瑕的郊区房,如果她的丈夫回疗养院去,她就供不起了。她在意的是这栋房子,而不是什么浪漫情事。无论在经济上还是情感上,她都没有格兰特所拥有的那些优势,她身上优越感的明显缺失,使得格兰特在开车返回自己家的路上,生发了一段经典的门罗式的内省。

(他们的交谈)使他不太愉快地忆起,他老家那些人跟他谈话时也是这样的。他的叔伯、亲戚,甚至是他的母亲,也都是像玛丽安那样考虑问题的。他们都相信,如果有人不这么考虑问题,那就是在跟自个儿开玩笑——因为日子过得太轻松、太有保障或是教育受得太多,他们不用食人间烟火了,或是变蠢了。他们脱离实际了。受过教育的人、文人、像格兰特的社会主义者岳父母那样的富人,都脱离了现实生活。原因是他们获得了一笔原本不该归他们所有的财富,或是天生就有点傻……

真是个呆瓜,她此刻必定正这么想。

面对这样的人使他感到无望、恼怒,甚至悲哀。为什么呢?是因为他无法确定能在这种人面前坚守自己的立场吗?因为他担心到头来被证明对的还是他们这些人吗?

我不情愿地终止了这段引文。我想一直摘引下去,不仅仅是些小碎片,而是整段整段地引述,因为我发现,为了给予这个故事公正对待——“层层剥开的事物”,阶级和道德、欲望和忠诚、性格和命运之间的相互作用——我对概要的最低需求恰好就是门罗本人在纸上写出的全部。唯一充分体现文本的概括便是文本本身。

所以,我只能如一开始那样发出简单的指令了:读门罗!读门罗!

只不过我还是得告诉你——既然已经开了头,就没法不告诉你——在玛丽安拒绝了格兰特的请求后,他回到家,答录机收到一条来自玛丽安的留言,邀请他去参加军人俱乐部的舞会。

还有:格兰特已经在评估玛丽安的乳房和皮肤了,并在想象中将她比喻成一颗不太令人满意的荔枝:“外面那层果肉透着股人造般怪怪的诱惑,味道和香气都有点像是化学品,薄薄的一层肉,包住了那颗硕大的种子、那只大果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