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第2/7页)

“现在,我演完了一个好主人的角色,”罗切斯特先生继续说,“使我的客人们互相取乐,我该自由自在地自己作乐了。爱小姐,把你的椅子再挪过来一点,你还是坐得太远。我得在这张舒适的椅子上改变一下我的姿势才看得到你,可是我又不想这样做。”

虽然我宁愿留在带点阴影的地方,但我还是照他的吩咐做了。罗切斯特先生用这样直截了当的方式下命令,似乎立即服从他是件理所当然的事。

像我讲过的,我们是在饭厅里。为晚餐所点的枝形挂灯使整个屋子像节日般灯火辉煌。巨大的炉火又红又明亮;高大的窗子和更高的拱门前,富丽堂皇地挂着大幅的紫色帷幔;一切都是静悄悄的,只有阿黛勒压低的谈话声(她不敢大声说话),冬雨打在窗玻璃上的声响填补了谈话的每一个间歇。

罗切斯特先生坐在他的锦缎面椅子上,看上去和我以前看到的他不同,没那么严厉,也没那么忧郁。他嘴唇上有一丝微笑,眼睛闪闪发亮,是不是因为喝了酒,我不能肯定,但我认为很可能是的。总之,他是怀着那种晚餐后的心情,比较热情、和蔼,也比较放纵自己,不像早晨那么冷淡、生硬。不过他看上去还是非常严肃,把很大的头靠在鼓起来的椅背上,让火光照耀着他的像用花岗石凿出来似的五官和又大又黑的眼睛。他的眼睛又大又黑,而且也很好看,有时候在眼睛深处并不是没有一点变化,这种变化,即使不是温柔吧,至少也会叫你联想起那种感情。

他一直盯着火看,已经有两分钟了,而这两分钟里,我一直盯着他看。这时候,他突然转过头来,发现我盯着看他的面貌。

“你细细地看我,爱小姐,”他说,“你认为我漂亮吗?”

要是我考虑一下,我会按照惯例含糊而有礼貌地回答他的问题;可是,不知怎么的,我还没注意,回答就脱口而出:“不,先生。”

“啊!我敢肯定!你这人有点特别,”他说,“你的样子就像个nonnette(5)。你坐在那里,两只手放在前面,眼睛老是盯着地毯(顺便提一下,除了尖利地盯着我的脸,譬如说就像刚才那样),你显得古怪、安静、庄严和单纯。人家问你一个问题,或者说句什么话,叫你非回答不可,你就冒出一句直率的回答,它即使不算生硬,至少也是唐突的。你这是什么意思?”

“先生,我说得太坦率了,请你原谅。我应该回答说关于外貌问题要作一个即兴的回答是不容易的;各人的审美力不同;美并不重要,或者诸如此类的话。”

“你不应该这样回答。美并不重要,真的!你是在缓和刚才的侮辱,抚慰我叫我平静下来,在这种假装下,狡猾地把一把刀子插进了我的耳朵!说下去。请问,你在我身上挑出了些什么毛病?我想我的四肢和五官都和任何别人一样吧?”

“罗切斯特先生,允许我取消我的第一个回答。我不是有心要巧妙地话里带刺,而只是无心中说了错话。”

“正是这样,我想是这样,你要对它负责的。批评我吧。你不喜欢我的额头吗?”

他把横梳在额头上面的黑色鬈发撩起来,露出智力器官的够完整的整体,可就是在应该有仁慈的柔和迹象的地方,却出人意料地没表示出这种迹象来。

“小姐,我是个傻瓜吗?”

“远远不是,先生。要是我反问你是不是一个慈善家,你也许会认为我粗暴吧?”

“又来啦!在她假装抚摸我的头的时候,又戳了我一刀,就因为我说我不喜欢跟孩子和老妇人在一块儿(讲得轻点!)。不,小姐,我不是个一般的慈善家;但是我有良心,”他指指据说是表示良心的那个突出部分,幸亏他那儿是够明显的,的确使他头的上半部显得特别宽阔,“再说,我的心曾经一度有过一种粗卤的温柔。像你那么大的时候,我很有同情心,我偏爱羽毛未丰、没人抚养和不幸的人。可是从那以后,命运不断地打击我,它用指关节像揉面般地把我揉过了,现在我很自豪,我已经像橡皮球一样坚韧了,虽然通过一两个裂口还可以透点儿气,而且在这一团东西的中心还有个有感情的一点。对,这还使我有点希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