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天香(第14/14页)

他们把森林里出现的猛兽——狼或者老虎当成自己的朋友。如果战斗中,山脊上出现了一只狼的身影,他们就狂呼大叫,认为自己已经取得了胜利,不要命地冒着如雨般的矢石向前猛冲。

他们抓到在战斗中转身逃跑的羽人,就会把他们挂在树上,喂给乌鸦和其他的鸟。他们敬重那些拿着旗子死在当面的敌人,他们会挖个坑把这样的人埋了,不过只要是敌人,反正都要死。

他们像鲨鱼一样喜欢流血,像驰狼一样喜欢屠杀。吊死那些鸟人对他们来说是件快事。他们把抓到的羽人挨个在树上吊死,只剩下很少的女人做他们的奴仆。

他们从不宽恕,也不指望敌人宽恕。在他们中间,女人也要为自己战斗。最初的女子是带过来的,后来又生出了第二代,还有许多抢来的女奴隶。

在漫长的岁月里,老的匪徒死去,新一代的强盗又成长了起来。这些新生的蛮人从来没有见过浩瀚的草原,但在老人们交谈的耳目熏染中,他们同样对那个遥不可及的西边圣地心生向往。

他们向往着在广阔的一望无垠的天空下奔驰,他们期望看到地平线上缓缓起伏的草坡,他们期望看到天空上漂浮着的大朵的云。但现在他们的头发上长满绿色的苔藓,他们的头发里总掺杂着荆棘刺和鸟羽、苍耳,他们的马又瘦又小,跑得小心翼翼,总害怕撞到树上,他们看到的是树叶子间漏出来的破碎天空。

他们遥想着月亮山脉以西的那个广阔的草原,梦想着有一刻回到那块地方,他们做梦都在无垠的草原上驰骋。

但是,他们来自草原上不同的部落,他们都有各自的祖先,有的是熊,有的是狼。

他们像九头鸟一样相互咬个不停,争斗平息的时候,他们身上都带着对方的血,明亮的眼睛在乱毛下盯着对方,如同刀子。他们不可能站一起为了某个共同的梦想而战斗。

也只有沙陀药叉,这个传说中的可怕蛮人,才可能把这些散沙一样的野蛮人聚集到一起,聚集成沙陀蛮,聚集为一股可怕的洪流。他们从四面八方而来,如同沙砾汇集到沙漠,如同水滴汇集到大海,如同微不足道的小蚂蚁汇集成铺天盖地的军蚁灾祸,在太阳升起之前,这些有着蜷曲的黑头发的蛮人们,耳朵上晃动着巨大的铜耳环的蛮人们,汇集成了浩浩荡荡的四万沙陀大军,突然出现在厌火城脚下。

日出的时候,沙陀蛮的大君沙陀药叉已经阴沉着脸坐在骆驼背上,俯瞰着厌火城上城那白色的城墙和无数尖顶的塔楼。在它们后面,海雾笼罩的低地上,则是灰暗的平屋顶组成的下城,它们像是被踹平的蚁窝,满布混乱细密的蚁道,顺着缓坡向下延伸,一直俯冲到深灰蓝色的海边。厌火城北依三寐平原,南临洄鲸湾,东连羽妖高地,西接勾弋山,自古便是可攻可守可战的三战之地,号称“宁州锁钥”,蛮族人要纵马宁州,这座城池就是必夺之地。在厌火城的白色城池之下,也不知掩埋了多少蛮族人的英雄。

此刻不论极目城外的任何地方,都有一列列的黑线,蜿蜒盘绕,如同肮脏的绳子组成一副巨大的套索,将白色的干净的厌火城套进圈套中。

除了那些列开阵势的武士们,还有更多的蛮人在建立营地,挖设壕沟,忙乱地准备攻城的器械。巨大的云杉木接起来的云梯、飞梯、单梢炮、尖头木驴,所有蛮人们能掌握的攻城器械,沙陀人都带来了。那些不容易携带的巨大器械,他们就在鹿门塬上的森林里寻找合适的树木,把它们伐倒,在当地制造。

这正是沙陀药叉行事的原则,不能一切都指望着羽鹤亭那只老狐狸,只有刀子顶着对方的咽喉签定的盟约才是有效的盟约。

沙陀药叉冷着脸看着手下忙碌这一切,一面转过头对身后一名羽人使者说:“你可以回去了,到城里去传我的口信,告诉你家主人,如果明日正午前还见不到星流石,我就开始攻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