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钻地机的阴谋 第十八章 呓树。魔王的女儿(第9/11页)

“我不屑去理解这些。”她这段对强者的论述令我心悦诚服,可我仍试图笨拙地自我辩解,“为何我们要去关心这座世界的运行方式,去研究强者的忧虑?生活在这座世界里,拥有彼此已然足够,何苦去了解更多呢。”

“对你而言,可能足够;对我而言,远远不够。”若寒一脸不悦。

纸灯,长街。青石路的两端,低矮的房屋跌跌撞撞。不知不觉,我们与人声喧嚣的夜市已渐行渐远。我提议折返归去,她执拗地不从,拉着我走向陌生街道深处。

终于,我们无言地坐下休憩。一张布满皱纹的铁椅,两人对视,如一组雕塑。

“有时候你令我害怕。你身上有黑暗的味道,异常浓重而纯粹。”我打破沉默说道。

“但你仍深爱我。”

“是。”

女孩无声笑了,她垂下眼睛,“我要向你坦白两件事。”

此刻,万分诡异。“第一,我不再爱你了。”她说。

“第二,我的真名不是若寒。”然后她抬起双眼注视我。微笑。“我厌倦了这个名字。”

“我的名叫作NAVA。”她坦诚道。

“NAVA。NAVA。NAVA。”我重复着这个名字。

“我是魔王的女儿。这便是事情的真相。”

只存于童话里的人物剪纸忽然从视线两侧纷落而下,手指捅破纸窗,却只看见一座华丽迷宫的万花筒。她的语言令我不寒而栗,与所谓的真相相比,这段陈述更像失去现实感的寓言。我停止思考与对话,哆嗦着伸出双手抓紧她,她双肩袒露在用细长黑鸦羽毛编织的宽领短袍外,夜光惨淡。我缓缓抬起眼睛,用力凝视她的双眼,冥想自己正穿越视线侵入她的外壳,努力去看清事实背后的真相。然而她只是微微露出笑容,像失去生命的娃娃一般回望我。

我什么也无法得到。徒留她的脸庞在黑暗越发虚幻。

“魔王。女儿。”我喃喃自语。只存于教会传说中的古老称谓从耳畔的水波之下缓慢上浮,记忆片段闪烁和串联,无法成型。“魔王。NAVA。女儿。”这一些奇异名词的组合,似乎却是萦绕心头那些疑问的最合理解释:为何她拥有黑暗的魔法力量;为何她不惧惮任何伤害;为何她能够死而复生。

无数的谜团,终于有了一个解答。而这严谨的唯一的坦诚的解答,却残酷得难以接受。

“她不是若寒,若寒不是她。”我自语着,仿佛只为说服自己。短暂的晕眩感,积锈的记忆表面开始龟裂,脑海的地平线断开枷锁,窸窣的触手爬出井盖,原始而真实的自我痛苦扭曲地啸叫着从底部浮出。就在这个瞬间,记忆中真正贩梦者的形象开始复苏,那名削瘦寡言的女子,内心如海洋般深沉坚毅,双眼如绿宝石般明亮无邪,我全然记起来了。她果真不是若寒。而我,竟与一个伪装为若寒的女孩生活了那么久,屈从她的信仰,取悦她的欢心,向她许下誓言。

是什么荼毒了我的双眼与记忆。

傲慢。欺骗。始乱,终弃。怒意冲天。当记忆回溯到那个若寒从我身边被掳走的夜晚,我回想起了一切的细节,包括这一场骗局的开端:那头掳走若寒的白色野兽,正是NAVA的宠物,曼弓;那名倒在我枪口之下的同僚,在颠簸马车里递给我的镇定剂,正是青绿色的药丸,琉桑。这些显而易见的细节、破绽,却深埋于脑海底部被长久蒙蔽。是谁设计蒙蔽了我?显而易见。

我用力抓住女孩的肩膀,双眼冒出火焰:“告诉我,真正的若寒,被你藏在哪里?”

“若寒,就是被我杀戮的灵魂。她的生命已从这片世界之上消失。”眼前的女孩面无表情地说道。

而我竟声称原谅她,原谅她所犯下的一切罪行。

我爆发出一声恐怖的吼叫,露出尖利的牙齿,面孔扭曲,“还给我,把她还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