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第4/6页)

商细蕊合上书还回去:“劳您转告锦师父,书里写的都是假的,我没有干过那样的事。我不歇戏,也不想去重庆。”

乔乐不肯接书,面上露出一点体谅:“商小子,我在梨园行混了一辈子,看遍了满天下的艺人。你是香的臭的什么样儿的人,打我眼前一过,不用开口,我就心里有数。书里这些话不但我不信,你锦师父也不信。可是事到如今吧——和你实话说了吧,这也不是锦帛儿的意思,是你那位干爹老大人,听见风言风语,不乐意了。”他转头向商龙声,低声说:“这话传得太不好听,本来嘛,桃色新闻不稀奇的,坏就坏在掺和了日本人在里头,闹得现下人人都知道了,说是刘委员的干儿子投了日,这哪成啊?这不是扽了老头子的肋巴骨吗?就不如去重庆的好,成全了老头的清名,商小子自己也避避闲话。过个三年五载仗打完了,又回来了。商老大,您也劝劝你兄弟,这没什么可犟的呀!”

商细蕊不等他哥哥开口相劝,把书硬是塞到乔乐手里,道:“谢谢您的好意!我干爹这是被造谣的王八蛋气糊涂了。我又不是个俊丫头,还能把日本人哄上手。俊丫头也没这么妖,那得是狐狸精啊!等过两天干爹想明白了,准得把我从重庆撵回来,何必呢,就替他老人家省点事吧!”

乔乐看看商龙声,商龙声不说话。当哥哥的不说话,外人还怎么劝,真是良言难劝该死的鬼,乔乐把书卷成一筒,插在袖子里,脑袋一颠一颠的走了。

他走后,兄弟两个找馆子吃饭。席间商龙声烫了一瓶黄酒,突然说:“去重庆也好。”

商细蕊闷头的吃:“我不去。”

商龙声不说话,等他解释。

商细蕊说:“我不单不去重庆,我哪儿都不去。京戏的根在北平,去了别的地方,戏就荒了。看看薛莲和江河月,死了的李天瑶,多好的角儿,离京以后的戏怎么样,还不够明白吗?”

商龙声默了半天,把烫热的黄酒往喉咙里倒,酒温柔和顺的,他却像辣着了似的皱眉闭目,随后又斟满了杯子,举起来说:“哥没你出息大,唱戏就这么回事,商家的声誉都落在你身上,从小学戏苦里熬油,不是人受的罪!你替爹在北平争的脸,替商家打出的名号,大哥心里很敬你。”

商细蕊连忙咽下嘴里的肉,搁下筷子与商龙声碰饮一杯,脸上吃得红喷喷的。商龙声接着说:“三儿,爹已经过去好多年了。他要的脸,你争着了,如今全中国有几个人不知道商老板,够对得起爹了!往下的日子,多为自己活着,肩上的这股劲儿,是该卸一卸了。”

商龙声搭住商细蕊肩膀,商细蕊握住哥哥的手:“小时候确实恨透了唱戏,哎!都怪爹动不动就打我,好人也给打烦了!可是,等长大了,我的一衣一食,名誉地位,全是从戏里来的,戏就是我的爹了!离了戏,商细蕊这三个字,一文不值,人活着还有啥奔头。”他说得自己笑了:“何况,唱戏真的挺好玩儿的。哥,我对戏台有瘾头。”

商龙声的记忆还停留在商细蕊抗不过痛打,逃戏逃家的岁月,三弟是替自己这个没出息的长子受的苦,心中亏欠他,因此是一味的纵容。管他睡男人也好,任性专行也罢,商龙声舍不得多说一句,这孩子,才刚过上一点好日子啊!

乔乐把话带到以后,锦师父写过几封信来,言辞相当强硬了,说商细蕊不知好歹,拖累了干爹的名声,后悔介绍这段干亲等等。商细蕊开头还好言好语哄着他,架不住锦师父天天来骂街,回过几封信之后,终于忍不住表示愿意与刘汉云脱离干父子关系。这封信寄到,总有好长一段时候,锦师父没有吱声。

到公历的元旦节,做工的上学的放假一天,水云楼票房早早售罄,为抢一张站票,都快打出脑浆子了。扮戏之前,商细蕊按例亲自点香祝祷,老郎神坐在木匣子里,笑咪咪的望着人。商细蕊想到程凤台过去笑说他这一举动叫做三郎拜三郎,他反击程凤台拜关公,便是二爷拜二爷。不知道程凤台现在怎么样了,商细蕊稍微一走神,就要想到程凤台,一点音信也没有,比出国还杳然,明天倒要找范涟问一问了。商细蕊一边想着,一边点燃三支线香,许是心意不诚的缘故,插香的时候香头坠落下一颗烙在他左手背上,生生烙出一只燎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