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如果一棵大树不死(第2/2页)

高赞魁脸色一沉,挥手疾喝:“去!”

叶红见那汉子,一身病气,要不是他腰上还佩着刀,倒是像一个名落孙山考试不第的穷酸。

只听他哀哀地道:“三师父……弟子生死荣辱,决不足惜,只望门里念在”

高赞魁向叶红歉然道:“叶公子见笑了。”

叶红奇道:“他是”

高赞魁忙道:“他本是本门里最没出息的东西,给二哥逐出门墙,他死不息心的,缠个没了。”

叶红“哦”了一声。

高赞魁向叶红一拱手道:“叶兄,请。”

叶红只好也拱手道:“请。”

走的时候,叶红回首,还看见高赞魁在叱斥着那佩刀汉子。一个在阶上,一个在阶下。

雪仍下着,而且愈来愈密了。

他们在走一条平时决不能走的路。

他们走在河上。

河已结成了冰,但冰并没有结牢。冰很薄,薄得像一层胎衣,照着光影,映着他们的影子,枯枝的影子,天空的影子,仿佛在冰上自成一个天上人间。

冰下还有流水窜动着。水里有鱼。有几处冰没结好,流水窜出来了,但窜出来的水迅即又结成了冰,于是有好几层的冰,都是薄薄的,就像是水的皮肤。这使叶红想到宋嫂扛的木桶里溅出来的水。

河边有几棵大树,比较暖和。树上没有一张叶子。叶红忽然有点自伤起来。这已不是秋天了。叶子都凋落了。冬天不是他的季节。树干是深黑色的,顶端部分已覆盖了雪花,也开始下悬几条冰柱了。不久之后它就会成为一株白树。

他用脚拨开树下的一堆雪。那儿有一个洞。洞里有一只动物。“瞧!”简单高兴得像一个孩子,“还活着的哩!”单简也很高兴地笑着。一夜寒风过,万树银花开。年轻人总是喜欢活泼泼、亮丽丽的生命。

他又用脚去拔开另外几个微耸的小雪堆,那儿找到一条冬眠的蛇,两只树皮一般的蜥蜴,一个金甲虫大小十一口的家。

“怎么它们都在这儿?”单简惊讶得比掘到宝藏还开心:“它们租下这棵树啦。”

“它们在冬眠。”叶红忍着笑,说:“树还活着,比较温暖。它们在冬天便依偎着它不止树下呢!这树根里想必有好几窝小蚂蚁。不止树下,树上还有……”他摘下树身一片看起来像化了石的豆荚子,微微剖开,里面有一条像远古留下来的蛹虫,完全没有动静。

简单和单简都笑了。

“它们都在装死。”他们说。

“一棵大树不死,就能养活许多生命,”叶红有些儿感慨,但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他故意行在河道上,若有人跟蹑,难免会有些清脆的履声。他已静聆好久,以致让简单和单简以为他一向怕冷,所以把下颚收紧不说话,怕吸进了寒风。他己确知没有人跟着,压力便顿然消失,使他有一种每一步都是一种飞行的畅快感觉。“在冬天,它们在树下休歇;在夏天,它们在树上共鸣。”

“好一个大树。”年轻人赞叹。“叶子茂盛起来的时候,还可以遮荫呢。”

“对龚侠怀的事,”叶红问:“你们有什么看法?”

他问出他要问的话。

他想得到意见。

他更要知道他们的看法。

远处,有孩子在嫡戏。

他们用雪花互掷着,打着雪仗。

有个老人家,走几步,摔了一跤。一个年轻人扶他起来,走没几步,又摔一跤。他爬起来,大骂是那年轻人推他的。年轻汉子只好快快走开。然后,那老人又摔了一跤,这次年轻人不敢过去扶他了。孩子们在远处拍手笑他。老人索性坐了半天,不走了。只把厚袄的钮子扣好,气喘吁吁地高声喝骂那些野孩子。

就算是在寒冬里,大地仍充满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