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5/6页)

老人谈起阳子日记上提到的一些场景,吴敏和小涓应和着。看着老人的满头白发,我想起了自己的母亲、母亲最后的岁月……那一天我在大山里准备夜宿,正枕着背囊躺下,突然就感到了心上一悚……我坐起来,因为我听到了一声长长的呼唤。这若有若无的声音是从北风中传来的,就是它让我的心揪紧了。我什么也顾不得了,那时只想赶到母亲身边……这一夜一直向着东部平原跑去,双脚被荆棘划破了,衣服撕破,两耳全是呼呼的风声。

我差不多是一头扑进了那个荒原上的茅屋中。

母亲静静地躺在炕上,她在轻轻呼唤。几个老婆婆围在旁边,这时大声告诉我来了。母亲的眼睛望向半空,一只手伸在被子外面。我一下捧住了这只手,眼泪立刻溢满了。“妈妈,妈妈!”我呼喊着,感到这双手在动……

我的目光从逄琳的银发上移开,一时什么也说不出。

“学校领导找我谈了几次吕擎的事情,他们不愿让我伤心,但最后那意思还是明说了——”老人在告诉我,“你是他最要好的朋友,你最了解他……他们说看在他父亲的面子上,想给他一个最后的机会,条件是……”

我知道那会是最简单、也是最苛刻的条件……

老人摇摇头:“任他去吧,孩子已经长大了。”

我这会儿真想上前抱住老人。我什么话都说不出,因为一切言语都有点多余。这时梅子和吴敏说说笑笑从厢房出来,见到我们就立刻缄口了。

老人转身指了指一旁的墙壁。我们都看到了,那儿贴了一张地图。吴敏走过去,伸手指着南部山区……小涓取了那沓日记,接着读了起来,语调里充满了喜悦和幸福。

(12月21日)

那个看山人最初还威胁我们,说山根底下点火要罚人的。怎么罚,他却不说。其实是找个借口把我们带回他的小屋里罢了。一个好老头儿,小屋子也暖呼呼的。老头一进了小屋就和蔼多了,不时地端量莉莉,从小屋角落里摸摸索索,一会儿找出一些黑乎乎的东西。他让我们尽管吃。没有一个敢动手的,后来是吕擎先摸了一块,塞到嘴里一嚼咔咔响。老人说:“地瓜糖,地瓜糖。”

这是他在入冬前用煮红薯做成的:切成条条风干了,然后把河沙放在锅里炒得火热,再把瓜条投入沙子中,直到炒得焦黄酥脆。老头得意地向我们介绍地瓜糖的做法,莉莉已经吃了十几块了。

老头独身一人,在小屋里过得不错。他向我们展示了屋角的酒坛、木梁上悬挂的干鱼。这都是他在夏天和秋天备下的,酒自酿鱼自逮,一切全在山里边。吕擎赞扬看山人这种角色时,老头就说:“也不是谁想干就干得上的。”接着他讲了如下几个条件:根红苗正,爱惜公家;熬得住,不钻别人被窝;眼神忒好,能抵半只鹰;手段高,时不时逮个特务。

我们总结了一下,一共四条。莉莉嘻嘻笑,对其中几条不能明白,老头解释得有趣极了:“看山的身子板个个都好,吃物又多,闲了没事就会夜里下山,胡乱串些老婆门子,这不行!再就是特务摸上山来,不带家巴什儿也能抓住个把——你看这手,”他说着伸出一只手让我们捏了捏,果然这指头硬得像铁。

莉莉笑得更响了:“山里真的有特务吗?”

老头虎起脸:“那多了!有一年上我自己就逮了十来个……”

“逮住怎么办?”

“不知道。反正送到上级那儿我就不管了,要杀要剐上级定去。”

老头说得干脆。不过我注意到,他这样说时,一直用眼角瞥着我们,那是在观察这番大言的效果。吕擎笑吟吟的,余泽却信以为真地吸着凉气。

我们在这暖和小屋里待了一会儿,等于被审过了,然后就要重新上路了。可是老头严厉地阻止说:“走嘛,成;不过不喝酒就走,那可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