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天竺香(第2/4页)

“噢?这话怎么讲?”

“在我们这里说书的柳先生,每天柜里给他一百文,一天一结。前天晚上收摊,我给他送书润,他大概嫌少有些牢骚,对我说:‘贵宝号这是财气要冲天了,药铺大掌柜的都来这里卖药,如何不发?可我们费了半日口舌,却才值这么几文?’我知道他说的一定是那个游方的郎中,却也不便再问。”

过了午时,杨继宗和杨二在那福安茶坊里各吃了一大碗烂肉面,杨二还吃了半屉包子,才见门口进来一位中年人,正是那说书的柳先生。

柳先生一身儒巾蓝衫,初看似是个黉门秀才,一张瘦脸上留着两撇八字胡,显得有些沧桑,一双小眼睛乍看灰蒙蒙的无精打采,里面却又似包含着许多世故。

杨继宗迎上前来请柳先生借一步说话,先自介绍:“学生杨继宗,是山西的举子,来京准备会试,有事想向先生请教。”

柳先生一听是位举人老爷,自是诚惶诚恐,连忙回道:“岂敢,岂敢。公子有事请讲当面,何言‘领教’二字?”他不知不觉地就把书中的词用上了。

杨继宗更是直截了当:“听说前天这里来过一位游方卖药的郎中,不知先生可是知道他的一些底细?学生有些隐情,需知此事,还请先生赐教。”

柳先生虽然后悔那日一时闹意气说漏了嘴,此时面对这位颇有些威严的举人老爷却又无可奈何,只得吞吞吐吐回答道:“我因在京师各处说书,四城之间全都去过。近来虽在西城,去年却是在丽正门外有个大兴茶坊里说书,对那一带甚是熟悉。因此才知道,前天来这里的那位郎中,似乎有些不对。”

杨继宗道:“怎么不对?”

“我看他委实不像平常的走方郎中。”

杨继宗却不愿再和他周旋:“我听人说,先生识出他乃是一位大药铺的掌柜,不知先生何以说出此话?”

柳先生看搪塞不过,只得说道:“敝人虽然不才,却也行走江湖几十年了,眼睛看人还是准的。他前日虽是走方郎中的打扮,我却认得,他分明是那丽正门外一家百年老店,叫作养荣堂的大掌柜。”

杨继宗听见说有了一个实处,自是欢喜:“那养荣堂有什么来历?”

“闻到这养荣堂早在胜朝大都时候就已经开办,也曾是京师药行中数得上的大买卖。国朝以来因多次易主,这家药铺实力已经大不如前,但毕竟是老店铺,有名望,因此客人也还甚多。在下也曾到那店里问过医,抓过几副汤药。”

“你既认识他,前日可与他打过招呼?”

“我们说书这一行,最重描摹世态,因此不论到了什么地方,总爱细心观察不同人等的音容举止,所以才会注意到有这样一位掌柜。但他是开生药铺的财主,在下只是个抓药的病人,虽与他见过几面,并没有搭过一句话,更不提相互结识。那日见他来此处时又似有什么隐情,哪敢就唐突与他打招呼!倒是他似乎也觉得在下有些眼熟,倒像是有意要避开我的眼神,多是背向着在下。”

“先生可知这位掌柜叫什么名字,相貌如何?”

“只知道大家都叫他胡掌柜,名字实在不知。他四十多岁年纪,中等身材,白面短须,长得甚是文静。”

杨继宗还想再了解些情况:“先生可曾注意,除了前天,那位胡掌柜可曾还到过这茶坊?”

柳先生道:“这个在下实在没有注意。但这福安茶坊统共不过几丈之地,若是他别的日子也还来过,我当不会看不到。”

“那么前天这位胡掌柜在此都做了些什么事情?”

“敝人在此说评话,以舌为田,需要集中精神,平常也顾不上茶坊中的杂事。只因这位胡掌柜忽然改变身份,让人觉得有些蹊跷,我才略上了些心。但看他当时也无非真如走江湖的医士那般,串了几个桌子售卖他的药物。我当时虽觉怪异,却也没敢动声色。我们说书常讲:人有旦夕祸福,马有转缰之灾,说不准他家突生变故,一时沦落,也是有的。”

杨继宗并不想让这个案子牵连过多的人,也就不再多问,赠了一些谢仪,告辞去了。

杨二虽然不算精明,此时也看出了端倪,问道:“爷,咱们这就去那养荣堂吗?”

杨继宗笑道:“这次你倒明白。”

“只是我们不认识路,可别走岔了。”

杨继宗道:“这京城道路如同棋盘一般,不是东西向,就是南北向。我们只管朝南走,见到城墙再向东,不怕找不到丽正门。出了城,再找那养荣堂。”

人们口中的丽正门,其实就是正阳门。当初永乐皇帝修建北京城,大半用的元大都旧制,九座城门中倒有七座以元大都的城门为基础修复,当时也仍用原来的称呼。直到正统年间,朝廷对京城九门重新修整扩建,正统四年[16]才算完工,也把原来七座城门的名称都改了。中路南门是北京城的主门,原来叫作丽正门,改叫正阳门,只是京中百姓有个念旧的习性,对老地名尤其眷恋,因此一直还用元朝和明朝初年的叫法,反倒是正阳门三个字,只在门匾上挂着,很少有人提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