唱歌的人不许掉眼泪(第9/12页)

阿明停下手中的活计看着他们,看着看着就看呆了,他取出吉他拨弹,水声交融着吉他声,一时间让人如同入得三摩地。弹着弹着,他不自觉地吟唱起来,没有歌词,即兴吟唱,仿佛长长的叹息,又好似大声的呻吟。

一首歌唱完,心里好似松快了些许,他放下琴,继续干活儿。

当天夜里,阿明刚上床,忽然,六七辆摩托车的马达轰鸣声由远而近,停在了工棚门口,嘈杂的机械声夹杂着些许男女的对话让阿明茫然地坐起。

边民彪悍,与外来人员打架的事件时有发生,阿明不知何时得罪了人家,惴惴然推开门出去看个究竟。

刚出门,一个傣族小伙子迎上来,敞开的衣襟半遮着鼓鼓的肌肉。

他用生硬的普通话问:白天在河边唱歌的人是不是你?

阿明倒退一步:你们想干吗?

傣族小伙子的脸上哗地一下子堆满了笑意,他逮住阿明的手,自我介绍说他叫岩明,白天在河边洗澡时听到阿明的弹唱,很是喜欢,于是约了周围村寨的十个朋友一同来听歌。

阿明松了一口气,邀请他们进屋,十几个人男男女女都笑嘻嘻地看着阿明,他们还带来了一些傣族米酒和酸辣小吃。

三碗酒下肚,阿明敞开了心扉,吉他弹得如流水。

阿明忽然间多了一堆要好的朋友,之后的日子里,他们几乎每天晚上都会过来,和阿明一起弹琴唱歌。他们喜欢他的弹唱,总是不停央求:再来一首,再来一首吧。

转眼泼水节到了,河对岸的西瓜也熟透了,傣族小伙子岩明和他的伙伴们邀请阿明去他们村做客。

中午,全村人汇聚在寺里的大榕树下,佛爷做完了祭祀仪式,男人们从佛寺的储存室里搬出一年才用一次的象脚鼓敲打起来,身着盛装的小仆少(傣族少女)跳起了孔雀舞。

泼水节正式开始了,人们互相泼水祝福,阿明是客人,第一个浑身湿透,他湿淋淋地抱着吉他,一首接一首地给大家唱歌,很快,吉他里也被灌了半箱水,声音奇怪地拐着弯。

太开心了,阿明忘了去担心吉他,他嘴合不上,眼睛和耳朵都不够用了,每个人都在冲着他笑,从童年到少年缺失的欢乐好像都在这一天里被补齐了,这是他第一次正儿八经地过节。

傍晚,岩明家的院子里聚满了亲朋好友,丰盛的傣味摆满长桌。

他从小没吃过超过四个菜的晚餐,在香蕉地的这些日子里,虽然有生活费,但习惯了简朴,每天吃的都是空心菜和莲花白,一日三餐随便打发,现在猛然看到这满桌丰盛的晚餐,眼睛立马拔不出来了。

他使劲掐自己的大腿,告诉自己不能丢人不能丢人……却怎么也咽不完口水。待岩明的父亲说完祝福的话,阿明埋头开吃,他吃得太猛了,手不受控制地频频出击,一筷子菜还没咽下,一筷子菜又塞进嘴里。他不好意思看人,压低脑袋不停装填,仿佛想用这桌美食去填满心里的那些大大小小的空洞。

吃得正香,后背突然传来一道凉意。

阿明还不明所以,所有人都用异样的眼神看着他,然后笑了起来。

阿明的嘴巴塞得满满的,他回过头,一个漂亮的傣家女孩捂着嘴笑,手上的竹瓢还在滴着水。岩明的父亲站起身,端杯祝酒道:“小伙子,来喝一杯,你是今天最幸福的人啦!”

在这个傣族村子的传统里,在席间的众目睽睽下,女孩给男孩泼水,是表达爱慕的意思,男生若有意,当席喜结连理。

那个泼水的女孩面颊微红看着阿明,窄窄的筒裙,细细的腰。

阿明傻掉了,落荒而逃。

岩明用摩托车送阿明回工棚。

他在摩托后座上问岩明:我这么穷这么丑,她怎么会喜欢我?

岩明说:怎么会不喜欢你?你唱歌那么好听……

岩明咂咂嘴,叹口气说:可惜可惜,她浇完你水后,你应该浇回去才对,现在你跑了,错过了,不算数了,没戏了……这可是我们寨子里最好看的小仆少。车又开了一会儿,岩明哈哈大笑着说:兄弟,我后背能感觉出你的心跳,咚咚咚的!哈哈,你这个傻瓜后悔了吧?

(七)

香蕉丰收,整车整车地被拉走,经过一个多月的忙碌,采摘告一段落。

一天晚上,农场主来到工棚给阿明结算工钱。

农场主赖皮,轻车熟路地浇下一盆凉水,他理直气壮地说出了一些以前从未提及的苛刻条款。

譬如,生长期因虫害死去的香蕉树要赔偿,挂果期被大风刮倒的香蕉树要赔偿,所有人力不可抗拒的损失都要由阿明来赔偿……七算八算,工钱比阿明预期中的少了几乎一半,而且还要到下一季香蕉成熟时才能一起结清。

阿明不满,想要离开,却又受缚于之前签订的合同,受制于农场主张嘴闭嘴打官司的威胁,他没的选,只能吞下委屈,继续当雇工留在香蕉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