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来路(第5/10页)

然而,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的。

在眉眉来到我家的那年秋天,姐姐去世了。她是在上学路上被疲劳驾驶的司机撞死的。

一个月后,眉眉也在同一条路上被摩托车撞死了。“它是不是被蓉子叫走了呀?”办七七法事的时候,有个亲戚随口说了这么一句话。母亲勃然大怒。

自那以后,任我和小充如何央求,她都不肯再养宠物了,无论是猫,还是其他动物。

“我受够了,我再也不想看到身边的人死了。”

话说她养的猫在哪儿呢?

这么热的天,我可不想喝热茶。我打开客厅的空调,心想总有自制的大麦茶吧,便拉开冰箱门,门上贴着便条。上面的字迹并不是母亲的。

AM 9:00药①②③

PM 5:00药②

PM 9:00药①④

看来母亲没有让每周来三次的护工帮着做些菜。冰箱里几乎没什么像样的东西。能称得上“饮料”的只有纸盒装的牛奶,而且还过期了。

不知道为什么,冰箱里放着好几瓶花生酱。简直跟花生酱广告里拍的一样,总共有六瓶。是打折时囤的?她居然喜欢吃这种东西?

她从来不跟别人说自己喜欢吃什么,讨厌吃什么。可能是她觉得这个话题太“俗”了。

我觉得自己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连忙关上冰箱门。

话说回来,我的确不了解独居的母亲是怎么过日子的。因为十六年前我离开这个家的时候,父亲和小充都还在。

家里一旦没人,女人就会变成这副样子吗?从没成过家的我当然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

我有过男朋友,也和他同居过一段时间,但早就分手了。

他比我大一岁,在母亲的绘画班上过课。其实我离家出走的首要原因,是和他的恋情遭到了母亲的反对。

当画家是他的理想,无奈理想终究只是理想。我好歹也是画家的女儿,可他画的净是些连我都看不懂的东西。最后,他还以“要挑战大作”为由辞掉了兼职的工作。和他在一起的那五年,一直是我赚钱养家。

画画少不了昂贵的画材,还需要一定的空间,租单间肯定不够用,所以我们租的是比普通公寓更贵的独栋房。为了挣钱,我只能去夜店工作。

我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东西,心也早就凉透了。和他同居整整五年,完全是为了跟母亲怄气。我当时可能是想把男友培养成顶天立地的画家,争一口气给母亲看看。

我还怀过他的孩子。他对我说:“等我们有了孩子,就去登记结婚吧。”可惜孩子在四个月大的时候掉了。当初的约定仿佛随着孩子一起消失了。这次流产,也成了分手的导火索。

我一边等水煮开,一边剥买来的桃子。她这人从不告诉别人自己喜欢吃什么东西,但是我猜她应该很爱吃桃子。

每逢桃子上市的季节,她都会找各种借口买桃子回来。

“瞧瞧这亮粉色的渐变,多美啊,我一时没忍住就买了。”

“桃子啊,特别适合拿来练素描。它的曲线看似简单,其实很难处理好。”

实话实说不好吗?就说一句“我爱吃桃子,大家一起吃吧”。

那样的话,餐桌上的沉默与紧张会瞬间变为一家团聚的其乐融融。

挑茶杯的时候,我稍微犹豫了一会儿,因为餐具柜里放着花纹不同的杯碟套装。十六年前,家里并没有这些茶杯。我不知道哪个才是母亲心头的最爱。管他呢,随便拿一个不就成了——手都伸出去了,却还是缩了回来。因为我不想听她说:“你怎么挑了这个!这是我最讨厌的杯子,你的品位就这种水平?”

就在我打开茶叶罐,准备把茶叶倒进茶壶时,我忽然发现……茶叶上有一层白粉。

那分明是霉斑。

你也太不小心了吧?好端端的红茶都发霉了。身体再不好也不能这样吧?你又不是走不了路,怎么能邋遢成这样,真是的。

我抓紧机会,在心里数落她。

怎么办?这样的茶叶还能用吗?要不先泡泡看,喝一口尝尝?不行不行,我又不是她,我连伯爵红茶和大吉岭都分不清楚。她总喜欢炫耀自己对红茶的了解。出于逆反心理,我养成了只喝咖啡的习惯。

对了,放点桃子进去好了。我买了两个桃子,刚才只剥了一个,没切开。于是我拿出另一个,切成小块。只给她喝太不公平了,我把自己那杯做成了桃味冰红茶。

我把红茶和装着整只桃子的碟子端回画室。画架旁边的小桌上放着颜料、调色盘和画笔之类的东西,没有空余的位置了。我只能从画室的角落拖来一把椅子,把托盘放在椅子上。她跟以前一样,一句“谢谢”都不肯说。我懒得跟她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