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察世界的艺术(第5/6页)

无怪海涅每次去卢浮宫博物馆,都要一连好几个小时坐在米洛斯的维纳斯雕像[6]前哭泣。

他哭什么呢?他哭人的完美遭到了玷污。哭通向完美的道路是艰辛的、遥远的,而他,海涅,一个把自己智慧的毒汁和光辉都奉献给了人们的人,当然不可能到达迦南[7],可是这个地方却是他不安的心所终生向往的。

这便是雕塑的力量,没有这种力量内在的火焰,就不可能想象会有进步的艺术,尤其是我们国家的艺术。从而也就不可能想象会有扣人心弦的有分量的散文。

在转而谈诗歌对散文的影响之前,我想先谈几句音乐,何况音乐和诗歌有时是不可分割的。

这段涉及音乐的议论是很简短的,所以只能局限于谈我们所谓的散文的节奏和音乐性。

真正的散文总是有自己的节奏的。

散文的节奏首先要求作者在行文时,每个句子都要写得流畅好懂,使读者一目了然。契诃夫在给高尔基的信中就曾谈到这一点,他说,“小说文学必须在顷刻之间,在一秒钟之内”,就使读者了然于胸。

一本书不应当让读者看不下去,弄得他们只好自己来调整文字的运动,调整文字的节奏,使之适应散文中某个段落的性质。

总而言之,作家必须使读者经常处于一种全神贯注的状态,亦步亦趋地跟在自己后面。作家不应让作品中有晦涩的或者无节奏感的句段,免得读者一看到这里就不得要领,从而摆脱作者的主宰,逃之夭夭。

牢牢地控制住读者,使他们全神贯注地阅读作品,想作者之所想,感作者之所感,这便是作者的任务,便是散文的功能。

我认为散文的节奏感靠人为的方法是永远难以达到的。散文的节奏取决于天赋、语感和良好的“作家听觉”。这种良好的听觉在某种程度上同音乐听觉是相通的。

但是最能够丰富散文作家语言的还是诗学知识。

诗歌有一种惊人的特性。它能使词恢复青春,使之重新具有最初那种白璧无瑕的处子般的清新。即使那些“陈词滥调”的词,对我们来说已完全失去了形象性,徒具空壳了,可一旦进入诗歌,却能放出光彩,响起悦耳的声音,吐出芬芳的气息!

我不知道这该怎么解释。据我看,在两种情况下,词可以显得生气蓬勃。

一是在词的语音力量(声能)得到恢复的情况下。而要做到这一点,在琅琅上口的诗歌中远比在散文中容易。正因为如此,词在诗作和抒情歌曲中,要比平常讲话时更能强烈地感染我们。

另一种情况是,词被置于旋律悦耳的诗行之中。在这种情况下,即使已经用滥了的词,也仿佛充满了诗歌的总旋律,和谐地同其他所有的词一起发出铿锵的声音。

此外还有一点,诗歌广泛使用头韵。这是诗歌的一个可贵的长处。散文也有权运用头韵。

但这并非主要的。

主要的是散文一旦臻于完美,实际上也就是真正的诗歌了。

契诃夫认为莱蒙托夫的《塔曼》[8]和普希金的《上尉的女儿》证明了散文同丰满的俄罗斯诗歌之间具有血亲关系。

列夫·托尔斯泰写道:“我永远也弄不清散文和诗歌的界限在哪里。”他在《青年时代的日记》中,以他少有的激烈口吻问道:

为什么诗歌同散文,幸福与不幸会有这样千丝万缕的密切关系?应该把兴趣放在什么上边呢?是竭力把诗歌与散文融为一体,还是先尽情地享用其中的一个,然后再全神贯注于另一个?

理想中有胜于现实的地方;现实中也有胜于理想的地方。惟有把这两者融为一体才能获得完美的幸福。

这些话虽说是在仓促中写下的,却包含着一个正确的思想,即:文学最高、最富魅力的现象,其真正的幸福,乃是使诗歌与散文有机地融为一体,或者更确切地说,使散文充满诗魂,充满那种赋予万物以生命的诗的浆汁,充满清澈得无一丝杂质的诗的气息,充满能够俘虏人心的诗的威力。

在这种场合下,我不怕使用“俘虏人心”这一说法。因为诗歌的确能够俘虏人,征服人,用潜移默化的方式,以不可抗拒的力量提高人的情操,使人接近于这样一种境界,即真正成为能够使大地生色的万物之灵,或者用我们先人天真而又诚挚的说法,成为“受造物之冠”。

弗拉基米尔·奥多耶夫斯基曾说过这样一句话:“诗歌是人类进入不再汲汲于获取东西,而开始应用已获取到的东西这种境界的先兆。”[9]他这句话在一定程度上是不无道理的。

[1]引自勃洛克的文章《色彩与语言》。

[2]罗斯金(1819—1900),英国作家、政论家、艺术评论家、画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