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你一棵树(第12/13页)

可老者说:孩子,全部学费杂费我会帮你支付。

他说:这笔钱不需要还,你不欠我什么,你毕业后也不需要帮我做什么工作,以后你想干什么就去干什么,你会找到你自己的路的。

他说:我只是想帮助你。

他指指鼓,又指指书,说:瓶罐,你是个值得去帮助的孩子。

他起身,正色道:我只是代替老天来帮你。

(十二)

我曾去过南京艺术学院,在那里我遇见了久违的瓶罐,那天他和他的乐队做了出色的演出。

建敏曾经的梦想,瓶罐帮他实现了,他们演奏了建敏的歌。

瓶罐那天感谢了我,谢谢我曾借书给他看。

还谢谢我曾帮他出具过一份音乐工作证明,那是他入学唯一必须要提供的文件。

瓶罐说,他还特别感谢大松,大松得知他要上学的消息后高兴疯了,差点跳河。

那时候我才知道大松一直偷偷给瓶罐打生活费,鼓店倒闭后还在打。瓶罐说他饿不着,大松说那就吃得再好一点吧,上学费脑子,要多吃南京的鸭子!

大松还满世界帮瓶罐家卖茶叶,让他少一点后顾之忧,可以安心学音乐。

瓶罐说鼓店倒闭时大松不让他回去,说敢耽误上课就翻脸,但他把最好的手鼓给瓶罐留下了,就是刚才演出时敲的那一个。

……就是鼓店倒闭那天,大松坐在门槛上抱着的那一个。

问及那个侠义老者,瓶罐说每学期的学费从没晚汇过一天,却再没见过他。

事了拂身去,老者不肯再见瓶罐,不肯听谢。

他甚至不去勉励瓶罐好好读书什么的,帮了就是帮了,光风霁月。

不敢扰了侠者清净,本文隐去老者之名讳,能说的只有,那是个真正的大家,真正的师者。

我从瓶罐处录得老者诗作一首,应是其游历故土时所作。

或可窥其风骨,解其悲悯,知格局之大。

《七律·西塞怀古》

秋风萧瑟星光寒,一路踌躇过贺兰。

大冢墉墉西夏客,沙棘汹汹虏骑天。

冷月空悬荒城上,残垣孤伫古道边。

是非兴衰谁写史,沙鸣水啸自难全。

瓶罐是个重情谊的人,老者不许他感恩,他却是决心要报恩的。

他告诉我,他想好了,但凡他也有能力的时候,他也会这样去帮人的。

我说:你看,这不是找到出路了吗?

那天他摘下眼镜,微笑着擦去眼泪。

他说:

要是当年有人也这样帮帮建敏就好了……

要是也这样帮帮阿江就好了……

(十三)

从瓶罐毕业到现在,又是好几年过去了。

出乎意料,他还在敲鼓还在唱歌,却并未以音乐为业。

他放弃了那条来之不易的出路,带着一肚皮的作曲知识,回临沧老家种地去了。

不是没有替他可惜过,既然都走出来了,何必又回去?

可瓶罐说,当找到了那条好出路之后,反而不再执着于出路二字。

他说他想回家,回到家人们的身边,回到朋友们死去的地方,守着他们陪着他们照看着他们,不再在意什么出路。

太在意出路了,反而会没有了出路。

具体来说瓶罐是种茶,从临沧市里开车70多公里处有个邦东乡,路无百米直,崎岖难行,极难抵达。瓶罐的茶地在那里,一个叫曼岗的小村子。

大松去过那里,说坐车坐得屁股疼,累惨了。

但他每年都去,每次去之前都兴致勃勃地喊我同行,每次回来都给我分一点古树普洱茶。

入口柔,一线喉,涩感极低花蜜香明显,茶汤细柔,喉韵悠悠。

当真是好茶,骗人我是狗,但每次大松分我的都不多,铁皮盒子小小只,也就他妈够喝一星期的……

倒也不怪他抠,他的茶树他的茶,他宝贝着呢。

那棵古茶树4米多高,500多岁,瓶罐送他的。

听大松说,瓶罐这几年发展得不错,还是一如既往地勤勤恳恳,劳作得辛苦,可但凡有空,依旧练琴练鼓和读书。

他说瓶罐种了很多茶树,让不少人有了工作和收入。

大松和我描述了茶园里丝缕不绝的云雾,告诉我高山云雾出好茶。

又告诉我那坡地上遍布大大小小的花岗岩碎石,几百年的山体变迁,有些茶树的根部被石块压住,有些茶树匐地而生,从石缝中钻出……崎岖烂石上,得此一寸芽。

大松热爱感慨,他道:雾气里看茶树看得久了,就像是在看烟火人间一般,直的直来曲的曲,各有各的不易,各有各的长势……都在雾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