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册 第二十章 十年一梦(第5/8页)

“我知道……”女子扑进他怀里,半晌抽噎着说了一句,“今天我只问你再要一样东西。”

“什么?”

“那个绣了黑色木槿花的香囊。”

“你要它做什么?”伍封神情一滞。

“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日日揣在怀里的那个香囊是她绣的,那香囊上的木槿花用的不是丝线,是女子的发丝。我此番不能与你好合,都是因为她,我如何还能让你带着她的东西?给我!”

“你这是何苦……”伍封沉吟了片刻,从怀中掏出了我当日送他的那个红色香囊。

叔妫接过香囊,随手一甩就扔进了古井。

“小儿,你这个样子,让我如何安心离开?我答应你了,只要战事一消,我即刻就去百里府接你回来。”

“你不会食言?”

“我何曾骗过你?”

……

是谁说他不会骗我,又是谁对我许下承诺?几个月前离别的余音未消,他就这样轻易地丢弃了香囊、丢弃了我……

他们是什么时候走的、怎么走的,我一点都不知道,唯一知道的是,我自始至终没落过一滴眼泪。

人的心若是烧成了灰烬,如何还能流出半滴眼泪来。

我爬下梨树,整个人如坠迷雾。十年来,我像女儿一般崇拜他,像弟子一般敬仰他,像少女一般爱恋着他,我研读兵书是为了讨他欢心,机关算尽是为了护他平安,捧了一颗心放在他脚下,为的只是能换他回头一顾。

一个酝酿了十年的计划,一颗悉心雕琢了十年的棋子,当他以为一切终于尘埃落定,我的“死”却打破了他的计划。原来,我只是他的一个预谋,一个落了空的预谋。

过去的十年,我究竟为了什么而活?现在的我又该往哪里去?我突然间丢失了自己存在的意义,只能像一个孤魂在夜色里游荡,找不到过去,看不见未来。

我是谁?如果我不是他的阿拾,那我是谁?

我蜷缩起身子,静静地躺在黑暗里。有树叶从枝头飘零,有蝼蚁从眼前经过,而我就像死了一般,消失了,融进了无边的虚空里……

就在我闭上眼睛的刹那,一张久违的脸带着一丝光亮出现在我面前,他搂着我的肩膀将我猛抱了起来。

“原来你没死!”他惊讶的表情让他眉梢的红云更加炫目。

“红云儿,可喜欢我的这份大礼?”

晕厥前,我隐隐约约听到了伯鲁戏谑的声音。

还是那个梦——冰凉刺骨的渭水里,我仰面躺在芦苇丛中随波浮荡,灰白色的天空有鸿雁哀鸣,久久不去,荒凉的岸边有白幡招展,空无一人。

我叹息着看了最后一眼,然后闭上眼睛,任自己沉入深深的河底。

为何要贪恋呢?其实早该离开的。

河水漫过我的身体、盖过我的眼鼻,有孤独、阴冷的手将我拖入无边的黑暗。过去的岁月死死地掐着我的脖颈,记忆里的暖变成了寒,笑变成了哭,温柔变成了阴谋,爱恋变成了古井中墨色的木槿花,与我一同沉入水底。

这一生便这样了吧,睡长长的一觉,然后一切皆空……

“明夷,她什么时候才会醒?”

“她自己不愿意醒,我又能如何?”

远远地从黑暗的深处传来轰鸣的声音,那声音明明听不清楚却隆隆地带着回响,震得我头痛欲裂。是谁在讲话?讲得这样大声……

我呻吟了一声,悠悠地醒转过来。可这是哪里?

“你醒啦!”

“唔——”我欲开口,却发现嘴巴被人严严实实地用麻布捆了一圈,根本张不开嘴。

“你的嘴唇昨天被你自己咬烂了,全是血,我帮你包扎了一下。”张孟谈半抱着将我扶了起来。

他怎么会在这里?我闭上眼睛想了许久,才隐约记起昨天晕过去之前似乎看到过他的脸。

我把手从被子里拿了出来,在他手心写道:我在哪儿?

“你在馆驿。昨天巫士在宴席上等了你一个晚上,席罢出来寻你时,才发现你倒在路边。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之前听人说你死了,这次你突然出现又弄成这副鬼样子。”

我摇了摇头闭上了眼睛,是非因果、前尘旧梦,就算我此刻能开口说话,又哪里说得清楚。昏昏沉沉、不知不觉又睡了过去,等再次醒过来时,房间里已是昏黄一片。我用力支起身子站了起来,只一夜的工夫,人好像大病了一场,浑身上下没有一丝力气,脚踩在地上软绵绵的,总踏不到实处。喉咙里干得冒烟,本想拆了嘴上的布条找口水喝,可用手摸了摸,却发现鼻子以下都被张孟谈密密地缠了布条,根本无从下手。

我走到墙边打开窗户,窗外是雍城热闹的街道,金色的夕阳下,小贩们热情地吆喝着;一条瘸了腿的黄狗从窗下经过抬头看了我一眼,叫唤了两声,颠颠地跑走了;近处,三个游侠儿正围着一个粉衣女子调笑捉弄。当我的世界天崩地裂后,其他的人都还好好地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