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3/19页)

是我全部的钱。回出租房的路上,这句话一直在谢晓丹脑中萦绕,伴随着那些无法言说的不满和不甘,像一句咒语一般,驱赶出她的心魔,这心魔越战越勇,谢晓丹无力招架,亦无力挣脱,终于败下阵来。还没出年,就病倒了。

躺在狭窄的出租房,灰白色的阳光穿过雾霾照进干燥的屋内,灰尘在光柱中飞舞,窗不明几不净,丁之潭也不知是干净还是脏的衣服袜子堆得到处都是,厨房已经很久没开过火,谢晓丹喉咙里火烧火燎,就想吃口热腾腾的炝锅面。丁之潭在电脑前磨蹭半天,终于抬起屁股神情落寞地向冰箱走去。两个人前后脚回到北京,冰箱里自然是弹尽粮绝,年前剩的沙拉酱、蛋糕,通通长了绿毛。丁之潭左手叉腰,浑身的重量都压在那条穿着灰色家居裤的左腿上,他右手扶着冰箱门,保持这个动作呆立了足有五分钟,看得冰箱里都要开出花了。要不是谢晓丹裹着被子从卧室蹭出来,这愣约莫还要发下去。

“你干吗呢?”谢晓丹的疑问里带着明显的不满。

丁之潭的肩膀一抖,如梦初醒般回头愣愣地看着眼前人:“冰箱里什么都没有,买菜再做太麻烦了,要不我去楼下给你买包方便面,也差不多。”

“差不多什么啊,方便面一股防腐剂味儿!”谢晓丹嘟囔着,转身进了屋,这种时候更觉得,还是在自己家里最舒服,可见,无论如何,只有爹娘是一心为自己好的,而此处,也并不见得就是滚滚红尘中那个能遮蔽风雨、知冷知热的安乐窝。

丁之潭懒得换衣服,裹上件羽绒服,趿拉着球鞋就出了屋。楼道里灌进一股北风,激得他一个哆嗦。这自古以来的苦寒之地,和家乡的清风软雨可是不能比。这次回家,父母照例劝他回苏州,至少也搬去上海:“离得近嘛,将来生了小孩,我们还可以帮你带,北京就算了,那个地方,我们可住不惯。”

你看看,堂堂一个大都市,有人视之若珍宝,有人弃之如敝屣。不同于往年,丁之潭没有再嬉皮笑脸地为北京代言,他只是笑笑,低下头呆呆地看看手机,抬起头淡淡地看着窗外。母亲感觉不对,拉过父亲低声说:“这是怎么了,今年回来魂不守舍的?”父亲做了个嘘的动作,胸有成竹地小声答:“没事,没事,不是说今年准备要结婚嘛,婚前恐惧症,正常哒,我当年也是一样滴……”

丁之潭缩手缩脚地用手肘顶开楼下小卖部那厚重的军绿色棉门帘,里头又一层塑料门帘迎面飞来,差点打掉了他的眼镜。等他终于稳稳站定,正看到对面的玻璃橱柜的镜面上,一个邋遢憔悴的身影:三天没洗的头发,在刚才的门帘大战中吸足了静电,此刻鸡窝一样蓬在头顶;眼镜歪歪斜斜挂在脸上,嘴角两颗大痘,又红又肿;黑色羽绒服仔细看也浸满油渍,下边的灰色棉布家居裤,松松垮垮洗脱了形,几根线头还拖在地面。丁之潭赶紧转身,不想去看,也没有心情去想。

丁之潭肚子里的那个秘密,就快要冲破他颓丧的身体,然而,眼下还不是认输的时候。毕业工作近八年,这八年,他也算兢兢业业、勤俭节约,眼见着到了成家立业的年纪,老话说,攒钱娶媳妇,看来媳妇自古是消费品,像谢晓丹这种条件的,估计就得算奢侈品。奢侈品什么价,丁之潭不敢问,他查查自己的银行户头,将将50万。

在苏州,50万能买新区里一套不错的三居室,要是有门路,老城里盘一套青砖黛瓦的小院子,也不是没可能。可这里是北京,50万什么概念呢?五环外那一片片建设工地的大红海中,在容积率不低于3.0的鸽笼一般高密度的小区里,将将能买一套50平米的一居室。倘若把杠杆用足,做好给银行打工三十年的准备,这50平米的房子可以挪近两环,但楼龄还要多加二十年,恰如他们在团结湖租住的这套小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