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青铜饕餮(第6/7页)

迄今国内关于这个问题可资遵循的材料,仍然是郭沫若三十年代的分期。郭指出殷周青铜器可分为四期。

第一期是“滥觞期”,青铜初兴,粗制草创,纹饰简陋,乏美可赏。

第二期为“勃古期”(“殷商后期至周成康昭穆之世”)。这个时期的器物“为向来嗜古者所宝重。其器多鼎,…形制率厚重,其有纹缋者,刻镂率深沉,多于全身雷纹之中,施以饕餮纹,夔凤夔龙象纹等次之,大抵以雷纹饕餮为纹缋之领导。…饕餮、夔龙、夔凤,均想象中之奇异动物。…象纹率经幻想化而非写实”。这也就是我们上面讲过的青铜艺术的成熟期,也是最具有审美价值的青铜艺术品。它以中国特有的三足器——鼎为核心代表,器制沉雄厚实,纹饰狞厉神秘,刻镂深重凸出。此外如殷器《古父己卣》[图版10],“颈部及圈足各饰夔纹,腹部饰以浮雕大牛头,双角翅起,突出器外,巨睛凝视,有威严神秘的风格。铭文字体是典型的商代后期风格”(《殷周青铜器选》文物出版社,1976年)。如周器《伯矩鬲》[图版10],也同样是突出牛头、尖角一派压力雄沉神秘之感。它们都是青铜艺术的美的标本。

第三期是“开放期”。郭沫若说:“开放期的器物,…形制率较前期简便。有纹缋者,刻镂渐浮浅,多粗花。前期盛极一时之雷纹,几至绝迹。饕餮失其权威,多缩小而降低于附庸地位,(如鼎笠簋之足)。夔龙夔凤等,化为变相夔纹,盘夔纹,…大抵本期之器已脱去神话传统之束缚。”(《青铜时代·彝器形象的试探》)。与“铸器日趋简陋,勒铭亦日趋于简陋”相并行,这正是青铜时代的解体期。社会在发展,文明在跨进,生产力在提高,铁器和牛耕大量普及,保留有大量原始社会体制结构的早期奴隶制走向衰亡。工商奴隶主和以政刑成文法典为标志的新兴势力、体制和变法运动代之而兴。社会的解体和观念的解放是联在一起的。怀疑论、无神论思潮在春秋已蔚为风气,殷周以来的远古巫术宗教观念传统在迅速褪色,失去其神圣的地位和纹饰的位置。再也无法用原始的、非理性的、不可言说的怖厉神秘来威吓、管辖和统治人们的身心了。所以,作为那个时代精神的艺术符号的青铜饕餮也“失其权威,多缩小而降低于附庸地位”了。中国古代社会在意识形态领域进入第一个理性主义的新时期。

第四期是“新式期”。“新式期之器物…,形式可分为堕落式与精进式两种。堕落式沿前期之路线而益趋简陋,多无纹缋。……精进式则轻灵而多奇构,纹精刻镂更浅细。……器之纹缋多为同一印板之反复,纹样繁多,不主故常。与前二期之每成定式大异其撰。其较习见者,为蟠螭纹或蟠虺纹,乃前期蟠夔纹之精巧化也。有镶嵌错金之新奇,有羽人飞兽之跃进,附丽于器体之功物,多用写实形…”。(郭沫若《青铜时代·彝器形象的试探》)

这一时期已是战国年代。这两种式样恰好准确地折射出当时新旧两种体系、力量和观念的消长兴衰,反映着旧的败亡和新的崛起。所谓无纹缋的“堕落式”,是旧有巫术宗教观念已经衰颓的反映,而所谓“轻灵多巧”的“精进式”,则代表一种新的趣味、观念、标准和理想在勃兴。尽管它们还是在青铜器物、纹饰、形象上的变换花样,但已具有全新的性质、内容和含义。它们已是另一种青铜艺术、另一种美了。

这种美在于,宗教束缚的解除,使现实生活和人间趣味更自由地进入作为礼器的青铜领域。于是,手法由象征而写实,器形由厚重而轻灵,造型由严正而“奇巧”,刻镂由深沉而浮浅,纹饰由简体、定式、神秘而繁杂、多变、理性化。到战国,世间的征战,车马、戈戟等等,统统以接近生活的写实面貌和比较自由生动不受拘束的新形式上了青铜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