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青铜饕餮(第7/7页)

像近年出土的战国中山王墓的大量铜器就很标准。除了那不易变动的“中”形礼器还保留着古老图腾的狞厉威吓的特色外,其他都已经理性化、世间化了。玉器也逐渐失去远古时代的象征意义,而更多成为玩赏,或赋予伦理的含意。你看那夔纹玉佩饰,你看那些浮雕石板,你看那颀长秀丽的长篇铭文,尽管它们仍属祭祀礼器之类,但已毫不令人俱畏、惶恐或崇拜,而只能使人惊讶、赞赏和抚爱。那四鹿四龙四凤铜方案[图版11]、十五连盏铜灯,制作是何等精巧奇异,真不愧为“奇构”,美得很。然而,却不能令人起任何崇高之感。尽管也有龙有凤,但这种龙、凤以及饕餮已完全失去其主宰人们支配命运的历史威力,最多只具有某种轻淡的神怪意味以供人玩赏装饰罢了。战国青铜壶上许多著名的宴饮、水陆攻战纹饰[图版12],纹饰是那么肤浅,简直像浮在器面表层上的绘画,更表明一种全新的审美趣味、理想和要求在广为传播。其基本特点是对世间现实生活肯定,对传统宗教束缚的挣脱,是观念、情感、想象的解放。这些青铜器上充满了各种活泼的人间图景:仅在一个铜壶表面上,“第一层右方是采桑,左方是羽射及狩猎。第二层左方是射雁……右方是许多人宴饮于楼上,楼下一个女子在歌舞,旁边有奏乐者相伴,有击罄的击钟的……第三层左方是水战,右方是攻防战,一面坚壁防守,一面是用云梯攻城”。你看那引满的弓、游动的鱼、飞行的鸟、荷戟的人……正如前述中山王墓中的十五连盏铜灯等青铜器已是汉代长信宫灯、《马踏飞燕》等作品的直接前驱一样,这些青铜浅浮雕不也正是汉代艺术——例如著名的汉画像石的直接先导么?它们更接近于汉代而不接近殷周,尽管它们仍属于青铜艺术。这正像在社会性质上,战国更接近秦汉而大不同于殷、周(前期)一样。

然而,当青铜艺术只能作为表现高度工艺技巧水平的艺术作品时,实际便已到它的终结之处。战国青铜巧则巧矣,确乎可以炫人心目,但如果与前述那种狞厉之美的殷周器物一相比较,则力量之厚薄、气魄之大小,内容之深浅,审美价值之高下,就判然有别。十分清楚,人们更愿欣赏那狞厉神秘的青铜饕餮的崇高美,它们毕竟是那个“如火烈烈”的社会时代精神的美的体现。它们才是青铜艺术的真正典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