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世界大革命(第14/19页)

但在另一方面,对真正的“群众”来说(有时也包括那些积极支持“先锋组织”的人士在内),他们的感受却往往和领袖们的意见相抵触。尤其在真正大规模群众运动时矛盾更明显。因是之故,1936年7月西班牙军方政变,起来反抗当政的人民阵线(Popular Front)政府,立刻导致西班牙大部分地区出现社会革命。好战分子,尤其是鼓吹无政府主义的人士,自然纷纷着手将各地的生产组织集体化。但是共产党和中央政府却一致反对,而且,只要抓住机会,便尽可能取消公有,恢复原来的制度。公有制的优劣,至今仍是当地政治界和历史学界讨论不休的话题。这次事件同时也掀起一股反偶像、抗旧习、杀教士、反圣职的风潮,情况之烈,空前绝后。其实自1835年发生大骚乱以来,以教会为发泄攻击的对象,就成为群众运动的一种现象。那一年,巴塞罗那(Barcelona)市民因为不满某场斗牛的结果,火烧教堂泄愤。这一回,则大约有7000名神职人员惨遭杀害——几乎是该国神父僧侣总数的12%—13%;不过其中修女所占比例较小,——仅在东北地方的加泰罗尼亚(Catalonha,亦即Gerona)教区一地,就有6000余座圣像遭到破坏(Hugh Thomas,1977,pp.270—271;M.Delgado,1992,p.56)。

这次恐怖事件造成两声余响:西班牙革命左派的领袖及发言人,纷纷出面抨击群众行为的不当;虽然在骨子里,他们自己也是狂热的反教会分子。甚至连那些一向以憎恶教士出名的无政府主义者,也认为做得太过分了。可是对参与群众运动的民众而言,包括许多当时在场旁观的人在内,看法却完全两样。他们觉得,革命就是要像这样才叫革命:永远地而不是一时象征性地推翻社会原有的秩序、原有的价值。除此之外,其他任何做法,都属次要(M.Delgado,1992,pp.52—53)。领导人当然可以一味坚持革命的主要敌人是资本主义而非可怜的教士。但群众可不这么想,他们的看法与之迥异。(换到另一个不似伊比利亚半岛如此男性化崇尚武力的社会里,群众运动是否也会这样疯狂地残杀旧偶像呢?这其实是一个需依现实情况而定没有答案的问题。不过,若对女性态度认真研究,也许可以找出一些蛛丝马迹吧。)

事实证明,所谓革命发生,政治秩序解体,偶像权威崩溃,街头百姓完全靠自己(妇女也在内,如果男人让她有这个自由的话)的这种革命形式,在20世纪里可谓绝无仅有。即使连最接近这种情况的事例,也不例外,1979年伊朗政权在革命之下骤然崩解,德黑兰群众一致起来反抗国王,虽然绝大多数都属自发的活动,却不是完全没有组织的乌合之众。多亏伊朗固有的伊斯兰教组织,旧政权刚灰飞烟灭,新政权就已建立。虽然它得再花上一点时间,才真正巩固了自己的地位(见第十五章)。

另外一个事实则是,自十月革命以来,除了某些地区性的突发事件以外,20世纪在各地发生的历次革命,通常若非由突发政变(多数几乎均属军事政变)夺得首都所致,便是长期武装抗争(多为农民运动)的最后胜利。在贫穷落后的国家里,军旅生涯往往为那些受过教育却缺乏关系和财富的优秀青年提供了开创一番大事业的出路。在这些出身卑微的低级军官中间(有时甚至连士官阶层也在内,不过比较少),同情激进派及左翼者甚为普遍。因此因政变起头的革命,往往在如埃及[1952年自由军官革命(Free Officer Revolution)],以及中东地区的国家出现(1958年的伊拉克、50年代以来不时发生革命的叙利亚、1969年的利比亚等等)。在拉丁美洲的革命运动中,军人更是不可或缺的主角。虽然他们夺权的动机,很少是出于明确的左翼立场,就算发动之初,确实出于左倾意识,却鲜见长期的坚持。不过1974年,葡萄牙曾发生一场军人政变,使观察家大为惊异:一群年轻军官,对葡萄牙长期从事的殖民地战争感到幻灭而走上激进道路,起来推翻了当时世上掌政最久的右翼政权,即所谓“康乃馨革命”(Revolution of Carnations)。与军官们联手出击的队伍,包括地下组织的共产党人,以及各种各样的马克思派团体。但它们最终分道扬镳,总算使欧洲共同体成员松了一口气。事后不久,葡萄牙也很快加入欧洲共同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