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黄金年代(第11/20页)

种种改变,实在非同小可;种种改变,甚至竟使美国资本主义政客阵营中一位顽固派人士哈里曼(Averell Harriman),于1946年对国人做出以下表示:“美国的民众,如今对于‘计划’一类的字眼再也不会感到畏惧……民众已经接受一个事实,那就是美国的政策一如个人,一定非得计划不可。”(Maier,1987,p.129.)此外还有法国政治经济学家莫内(Jean Monnet,1888—1979),他原是经济自由主义的最大拥护者,并对美国经济制度称羡不已,此时却变成法国经济计划的热情支持者。风气所及,原本力主自由市场的经济学家罗宾斯(Lionel Robbins),一度曾全力维护正统经济学说与凯恩斯派大战,并在伦敦经济学院(London School of Economics)与哈耶克一同主持讲座,如今却摇身一变,成为英国战时半社会主义式经济制度的领导人物。30年间,“西方”思想界与决策者中有着一种共识,尤以美国为著;这种共识,不但决定着资本主义国家该有的行动方针,更操控着它们不该从事的绝对禁忌。它们共同的目标,是要创造出一个生产日增的世界,一个国际贸易不断增长的世界,一个全面就业、工业化、现代化的世界。它们全力以赴,意欲实现这个经济大同的世界。如有必要,它们甚至愿意诉诸混合经济,以政府控制管理的手段,有系统地实现这个目标。它们也愿意与有组织的工会运动合作,只要后者不与共产党同路。资本主义的黄金岁月,若无这个共识,势无可能成形。而这个共识,就是众人意识到“私有企业”的经济体制(“私有企业”另有一较受欢迎的名词,即“自由企业”[1] )必须从它自己形成的困境中拔出,方才能够存活。

然而从另一方面来看,资本主义虽然进行了自我改革,但是在检讨这个以前不能想象的大变革的积极意愿的同时,这家经济新饭馆的大厨们开出来的新菜单到底效果如何,却值得我们慎思明辨。其中的分野线,实在很难判别。因为经济学家就像政治人物一般,往往善于将成功的案例归功于自己政策的聪明睿智,而在黄金年代的时期里,即使连当时最软弱的经济体如英国,也呈现一片欣欣向荣之貌。如此一来,更使众人沾沾自喜,庆贺自己妙计成功。不过,其中虽然也许有几分表功的暧昧,我们却也不可因此便忽略其政策的精心设计之处,自有其足可骄傲的地方。以1945—1946年间的法国为例,即开始推动一连串有意设计的计划,将法国工业经济带上现代化的大道。这个将苏联式经济理想综合而成一个资本主义混合式经济制度的构想,必有其可圈可点之处。因为在1950—1979年的20余年间,法国从原本代表着经济发展迟滞、饱受众人嘲笑的形象摇身一变,竟然在追赶美国生产力的经济竞赛里,取得远比其他任何主要经济国家为佳的优异表现,甚至比起德国也要更胜一筹(Maddison,1982,p.46)。但是归根结底,各个政府各个不同政策之间孰优孰劣(这些政策,往往与凯恩斯的大名有不解之缘,但是凯恩斯本人却早已于1946年谢世),这个话题我们还是留待经济学家辩论吧。要知道经济学家一族,素来就以好激辩、好争论而闻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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宏观的立意与微观的应用之间存在的差异,在国际经济重整一事上特别显著。所谓从大萧条中得到的“教训”(这个名词在40年代经常被人挂在嘴边),成为战后国际经济制度改革的前事之师。美国的霸权当然已是既成的事实,有的时候,虽然改革的构想是来自英国,并由英国首先发起,但是要求众人付诸行动的政治压力却往往来自华盛顿。遇到意见相左时,例如凯恩斯与美国发言人怀特(Harry White)[2] ,即曾在新成立的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nternational Monetary Fund,IMF)一事上各持己见,但占上风的也往往是美方的意见。在原始的构想里,新自由主义的世界经济秩序,是属于国际新政治秩序的一部分,而国际新秩序的实现,乃是经由大战末期筹划成立的联合国。但是到冷战期间,联合国的原始模式开始崩溃,此时各国才依1944年的“布雷顿森林协约”(Bretton Woods Agreements),正式成立“世界银行”(World Bank),又名“国际复兴开发银行”(International Bank for Reconstruction and Development),以及国际货币基金组织。这两个国际组织,至今仍然存在,并在维持汇率稳定上发挥作用,同时也负责处理国际上债务支付平衡的问题(balance of payment)。除此之外,各国却不曾成立任何机构专管其他方面的国际经济事务(比如基本民生物资价格的控制,以及维持全面就业的国际性方针等等),即使有所拟议,往往也未能彻底实施。原本曾建议成立的“国际贸易组织”(International Trade Organization),最后却仅以“关税暨贸易总协定”(General Agreement on Tariffs and Trade,GATT)的形式出现,这个组织只能经由定期协商的手段降低各国之间关税的壁垒,比起当初构想的规模及范围均逊色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