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伸出你的手投上一票(第6/8页)

如果上述这些观点还有几分道理,那么奥威尔的预测又错了,至少对于西方民主国家来说是这样。他预见到历史将消失,但他认为这是政府所为,是类似于“真理部”[9]这样的机构系统地毁灭对政府不利的史实和记录。当然,这正是苏联的做法。但是,赫胥黎的预测更接近事实:历史的消失根本不需要如此残酷的手段,表面温和的现代技术通过为民众提供一种政治形象、瞬间快乐和安慰疗法,能够同样有效地让历史销声匿迹,也许还更恒久,并且不会遭到任何反对。

我们应该借助赫胥黎而不是奥威尔来理解电视和其他图像形式对于民主国家的基础所造成的威胁,更明确地说,是对信息自由所造成的威胁。奥威尔认为政府会通过赤裸裸的压制来控制信息的流动,特别是通过禁书的方式,他的猜测是非常合理的。他的这个预言同历史完全吻合,因为只要书籍成为信息交流的重要工具,那么不管是在什么地方,它都会不同程度地受到干涉和查禁。在古代中国,秦始皇下令销毁孔子的《论语》。而奥维德被奥古斯都驱逐出罗马,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因为他写了《爱的艺术》。即使是在崇尚优秀文化的雅典,人们在阅读某些书籍时也难免胆战心惊。在《论出版自由》一书中,弥尔顿[10]回顾了很多古希腊书籍遭禁的例子,其中包括普罗泰哥拉[11],他因为在一次演讲的开头坦言他不知道世上是否有神而受到著作被焚的惩罚。弥尔顿很细心地注意到,在他那个时代之前的所有案例中,只有两种书“会引起执法官的注意”:一种是亵渎神灵的书,另一种是诽谤他人的书。弥尔顿特别强调了这一点,因为他在谷登堡[12]两百年之后写这本书时,清楚地知道,他那个时代的执法官,如果可能,会查禁一切题材的书籍。换句话说,弥尔顿知道查禁制度在印刷业里找到了用武之地,事实上,在印刷时代成熟之前,信息和思想并没有成为一个严重的文化问题。如果说一个字写下来会产生某种危险性,那么印刷出来的字就会有百倍的危险。有人很早以前就意识到了印刷术会带来危险,例如亨利八世,他的星室法庭[13]就被授权查禁书籍。伊丽莎白一世、斯图亚特王朝和很多其他谷登堡之后的君主都认识到了这一点。这些人中包括教皇保罗四世,他在位期间,制订了第一个教廷禁书目录。大卫·里斯曼说过,在印刷术的世界里,信息是思想的火药,所以审查者们才需要穿着肃穆的长袍来熄灭点燃的炸药。

奥威尔的两项预见——(1)政府控制和(2)印刷材料对西方民主国家形成严重威胁——现在看来都错了。奥威尔实际上探讨的是一个存在于印刷时代的问题,这也是美国宪法起草者们探讨过的问题。在美国宪法制定之初,大多数自由人都是通过传单、报纸或口头语言接触社会。他们以自己能够完全控制的方式,在熟悉的语境中交流着彼此的政治观点,所以,他们最大的担忧是可能存在的政府专制。《权力法案》规定政府不得限制信息和民众意见的流动。但是建国者们没有预见到政府的专制可能被另外一种问题所取代,也就是说,公司国家[14]通过电视控制了美国公众话语的流动。我对此毫无异议(至少是在这里),我也不想对公司国家有什么怨言。我只是想表达自己的忧虑,就像安嫩伯格交流学院的院长乔治·格布纳写下列这段话一样:

电视是私营文化部(三大广播公司)经营的一种新的国家宗教,它们为所有民众开设统一的课程,它们靠的是隐蔽的税收。电视机开着你就要付钱,不管你是在看书,还是在看电视,也不管你想不想看……[15]

在同一篇文章中,格布纳写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