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良禽择木,张松法正谋献益州(第5/6页)

好不容易回到家中,法华已累得大汗淋漓,喘着气将法正挪去床上,这才躺下去。法正便翻身吐了个天昏地暗,法华莫可奈何,搜来一只缺了口的铜盆放在床头。法正一会儿吐一阵,一会儿歪倒着傻笑,也不知是在半梦半醒之间生出美好的幻觉,抑或是缺了心眼。

“夫、夫人呢?”法正抓着脸,仿佛颊上叮着一只蚊子。

法华辛酸地叹了口气:“主人,你忘了么,她走了一个多月了。”

法正像是被棉花枕头捂住脸,半晌没发出一丝声音。他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那儿结着一帘蛛网,一只小蜘蛛抓不住网线,从空中掉落下来,在他的鼻尖上轻轻一掠,又倏地飞了上去。他忽然大笑,笑得满脸的酒红更深了:“走了好,走了好,她是买臣妻,受不得贫贱苦楚,也好,从此了无牵挂!”他越笑越大声,死命地捶着床板,卧榻顿时“哐当”摇晃起来,唬得法华心惊肉跳,以为主人患了疯魔癔症。

笑容戛然低落,法正把身子猛地转向内,微缩的肩膀似被棍棒敲打,一阵又一阵地颤抖着。

法华眼角酸酸的,想哭却怕牵起主人的伤情,躲着抽泣了一声。他在心里很为法正愤愤不平,益州多少官吏,要么出身朱门绣户,买个官身狐假虎威;要么舔着豪族的脚趾头挤进高门,只自家主人因清高崖岸,不肯屈从,便遭人欺辱。论才学论抱负,自家主人比那些纨绔子弟强了一百倍,偏偏上天不公,盗跖暴戾恣睢,却以寿终,伯夷叔齐仁义,奈何饿死。

法正本为名门出身,祖父皆为清名令士,家学渊源,素有门风。至法正这一辈,因天下大乱,不得已避难益州。虽然法正自负才高,胸怀经纶,身负王佐之才,却因那骨子里不媚从的骄傲,言行过于狂妄,惹得他人厌弃,不得刘璋赏识,更不得同僚善待,一直郁郁不得志。做了个不大不小的官,俸禄微薄,还要受着同僚的奚落鄙视,连妻子也养不起,便怀了破罐破摔的念头,每日醉倒街头,沉沦下潦,更为世人轻鄙。

法正渐渐地平静了,他举起手轻轻搭在眼睛上,指头不知怎么变得湿漉漉的,心里涌出一脉酸苦的水,泡伤了他的一颗心。

他对自己绝望了,这辈子便是如此了吧,日日赊酒,日日沉醉,日日受着嘲弄,日日在污浊中腐烂自己。有时他真想悬梁自经,偏还残存着不服气的倔强,以为那样窝囊的死太轻易,真还不如一片鸿毛。

头疼得要炸开,胃也不甘示弱,比拼着将疼痛发挥得淋漓尽致,法正觉得这一身的骨头都不是自己的,就这样疼死算了吧。

也不知躺了多久,他几乎以为自己化成了一摊血,酒意从胸口漫上去,像乌云般压在头上,压得眼前晕黑如三更天。迷迷糊糊地听见有人在身后哈哈笑,怒火“腾”地升起来,被人在外边嘲笑也就够了,还闯进家来笑,法正黑着脸翻身而起,正要骂将出去,却是呆了。

“张、张永年……”他虽是昏晕,却还认得人。

张松笑得满脸开着喇叭花,米豆大的眼睛笑成了一条线:“孝直好不懒惰,大白日醉卧床榻,松何其羡慕!”

不是那帮奚落讽刺的庸人,却原来是素日对自己颇为欣赏的张松,法正的火气熄灭了,他扶着头晃了晃:“法正一介闲人,无所事事,既不碌碌于仕途,又不匆匆于廊庙,不醉卧何为?”

张松瞧了一眼地上铜盆里的酒垢,捂着鼻子“啧”了一声,他伸出脚,将铜盆推得远了一些,斜着身在床边坐下:“孝直经世之才,每日沉溺酒乡,莫非心中当真漠然而无所求乎?”

法正苦涩地笑了一声:“不沉溺酒乡又能怎样?”他抓过一只竹枕,紧紧地抱住了,自嘲似的说,“‘君子有酒,嘉宾式燕以乐’,为我毕生之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