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马幼常弃生投罗网,诸葛亮挥泪诛心腹(第4/6页)

屋里只有一灯,淡黄的光洒下来,像一层薄薄的纱飘浮在空中,周遭的人影和物影都很模糊,宛如记忆里渐失的往事轮廓。

诸葛亮坐在一团光影里,面孔被朦胧的光雾稀释了,他看见马谡走进来,微微一动,却很快平静下去。

“幼常,我等了你很久。”他静静地说。

马谡深深拜下,额头重重地敲在地板上:“丞相,马谡前来领罪。”声音被泪水淹没,地板上压出一圈水渍,灯光一照,明晃晃的似乎粉碎的心。

诸葛亮长叹了一声,他默默地盯着马谡看了很久,温柔地问道:“幼常,饿了么?”

马谡一愣,他抬起脸来,见修远端着一盘盘膳食走进来,在他面前摆了满满一案,他打量了一眼,竟全是他素日爱吃的,还有一壶酒。

诸葛亮将早已斟满的一爵酒抬起来:“这一爵,为先帝……”他一抬手,已是滴酒不剩。

马谡先是发呆,后来忽然醒过来,也跟着诸葛亮斟酒饮下。

诸葛亮又举起第二爵酒:“这一爵,为季常……”他依然是一饮而尽。

第三爵举起来,诸葛亮却迟迟不动,他注视着马谡,两人都举着酒爵,目光在昏暗中轻轻一碰,他艰难地嚼着字眼:“这一爵,为幼常……”他咬着牙把第三爵酒饮尽,铜爵颤颤地离开唇,“当”地落在案上,残液飞溅而出,泼脏了一片光润的竹简。

马谡的泪登时涌出,他抽泣着难以自言,逼着自己饮下第三爵酒。

诸葛亮沉痛地说:“幼常,你为什么要躲起来?”

“我、我没脸见你……”马谡难受地说。

诸葛亮责备道:“领兵之将当有担当之心,胜败皆以一肩承之,你先是不听军令,致大军败亡,后又擅离行阵,是置军法于何地!”

马谡离席拜倒:“丞相,马谡知罪,谡愿受处罚,无论丞相如何决断,谡绝无二言!”

诸葛亮瞧着这个慷慨陈词的马谡,心里的痛翻出毛刺,扎得脏腑一派血淋淋,他自责地说道:“还是我害了你,不该让你去守街亭,我若是硬起心肠,何至会到今天的地步,害了你不说,也害了北伐大业……”

马谡坚决地说:“不,是马谡之错,与丞相无关!”

马谡虽然自任罪责,并不能减轻诸葛亮的负累,他沉沉地说:“我对不起你们马家,对不起你四哥,更对不起先帝嘱托……”

他仰起脸,冰冷的灯光落在他的眼睛里,他心酸地说:“先帝当日苦口叮咛,不要把你推上风口浪尖,你们马家为国家出生入死,原该子孙绵绵,门楣风光,奈何我不听先帝之言,竟至你有今日之祸。九泉之下,我有何面目去见先帝,见你四哥……”他再也说不下去,声音哽着,不知是被泪卡住了,还是失了叙说的力气。

马谡哭着喊起来:“丞相,求你不要自责了,谡愿意以死谢罪,以死谢罪!”

诸葛亮起身扶起了马谡,他像父亲那样为马谡擦掉眼泪,轻轻握住马谡的肩膀坐下去。

他们并肩坐在一处,仿佛久别重逢的父子。马谡像儿童一样看着诸葛亮,泪水一次次模糊他的视线,他有很多话想说,有他积攒三十年的恩情,有他永远也弥补不了的愧疚,有他不能实现的抱负,有他一辈子都用不完的敬慕,可是来不及了啊。他多想变成当年无忧无虑的隆中孩童,怀揣着稚嫩的理想,渴望做崇敬的那个人的衣袂下牵风的小帮手。那时,他以为世界只有襄阳那么大,实现理想像晒太阳一样容易,一辈子做孩子多好,没有危险的负担,没有繁琐的阴谋,没有伪善的作态,像水一般干净。

“我这些日子总想起你小时候,”诸葛亮忧伤地回忆着,“那时在隆中,你四哥尚在,元直、公威、广元……”诸葛亮一个个地数落着那些熟悉的名字,每念一个名字,心里便弹出一朵悲伤的浪花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