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四十二章 淮扬立言(第2/4页)

看得懂的都是老东西,看不懂的也不懂,即便这本书丢到大街上,怕也没多少人捡。

对满清理儒来说,这种论调自然是违了君臣纲常的“悖逆之言”,皇帝是君父,官府是父母,这是血缘关系,由不得你选择,说这君父,这父母是万民分割自有之权而成,难道你生父还是你这儿子生的!?

而在英华,《利维坦》又显得过时而且简单了。李肆称帝,以万民之约承天命,其实就已经勾勒出了契约论的轮廓。而后的《皇英君宪》,也更直接阐明了君权的权责义务,比《利唯坦》更清晰完整。之后李肆渐渐淡出政务,政事堂逐步接过相权,皇帝与官府又正在割裂,这也非《利维坦》所能描述的状况,毕竟不列颠那边君权一直都是有限的,霍布斯此书,甚至还是在呼吁加强君权。

这本书在英华的学院里并没有掀起多大的思潮,但大多数学子却都看过,重点还不是看官府的利害合一,而是觉得这分割个体,汇成一体的“契约意志”很新鲜,未尝不是“民心”和“大义”的细致解析。

官府的利害合一,华夏先贤也早有论述,只是大多数时候将君权跟官府混淆在一起。晚明黄宗羲谈君王乃天下之大害,就是这种思想的体现。

因此李肆不认为,汪瞎子在读过《利唯坦》后,思想还这么僵化守旧,他希望听到主张背后的思想根基。想要墨学进学院,光立旗帜还不行,得拿出真正的干货。

汪士慎苦笑,之前的辩论,确实只是以立场切入,真正的学思根底,只能一步步展开,现在皇帝要他露底牌,他也只有硬着头皮上了。

“士慎非因不平而鸣,而是这不平既非仁道,也非天道!天生万物,有生老病死,有沧海桑田,虽有不平,却终归于平。天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道损不足而奉有余,非圣人不能逆。人道何以为此?那即是存着大害,士慎鄙薄,只能看到先有官府,后有工商,一并在造这大害。”

“我华夏泱泱三千年,三代以下,每朝经制都欲立千秋万载之业,每朝却都难脱三百年之劫,而安宁更不过数十年。是天命如此,要人世这般变乱不休么?非也,是人世无道!官府握人世权柄,工商掌人世诸利,人世未能行天人之道,未能天人合一的罪魁,难道不是官府和工商?而纷乱之因,难道不是它们所造之不平?”

“现今我英华官府入乡,工商大盛,小害处处可见,人心不平,如厚油覆着沸水。士慎心忧,不知大害何时将显!”

哟……

不仅那三个教授吃惊,淮扬学院山长刘大櫆吃惊,屈承朔等朝堂官员吃惊,观战士子们吃惊,李肆也在吃惊。

站在古墨的立场,先拉儒家孔圣之言,后扯道家老子之言,而分析问题的思路又用的是段老头鼓捣起来的真理学派,这汪瞎子根本就是个怪物嘛。

仔细一想,也不怪汪瞎子只有了墨家立场,具体学思要找其他家的营养。时势变迁,再起的墨学确实已经不一样了。

墨家讲“天志”,跟官儒一样,认上天为有意志之至高主宰,而上天的意志是兴利去害。天道派却认为上天的存在就是上天的意志,并不因人而变。上天有人格这种思想,很容易融汇鬼神之说,沦为邪魔道,为国中士子所不容,新起的墨家也只能向天道派靠近。

墨学的机巧之术,早被天道派的真理学一派和精工巧匠们超越了。而其关于逻辑学方面的思想,又被引进了古希腊逻辑学和现在欧罗巴逻辑学的名实派给吞噬了。而墨家原本就讲义利一体、讲非命,又被天道派以天道人道、天人之伦和天职论等学说讲得更为透彻。

墨家还剩什么呢?

自然就只剩兼爱非攻、尚贤尚同、节用非乐等等立于劳苦大众立场的主张,而古墨最初行于先秦,根底思想就一个:“锄强扶弱”,后世的游侠,乃至更近代的侠义,渊源还在墨家这一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