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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概言之,旧体制无一项有实质的因素可以改造利用,只有整个重新造起。在这种条件下,蒋介石及当日国民党所创造限于新国家之高层机构,包括统一之军令及全国施行之法币,由对日抗战而完成。中共及毛泽东之作为,在翻转农村之基层,剔除当中百年旧习,借着内战及对外隔绝的条件完成。台湾方面也因着战时状态,实行三七五减租,收到类似的功效,而今两岸尽力通商,一方面志在提高人民生活,一方面也重创新法制,作为上下之联系。

黑格尔说,广大的群众运动,虽领导人亦无法获知其行动的实际意义。《战争与和平》的作者对此说全然赞同。托尔斯泰并且说出:只有观察其他行星的运转,才能了解地动。《日瓦戈医生》的作者更指出无人能做历史的主宰,纵是伟大人物,也不过是历史的“经纪人”。

我们再看各当事人的证言,情形也确如此,我最近几年有机会仔细阅及蒋介石日记,他不仅对国事无全盘计划,连北伐的成功也是“将错就错”,对日抗战更无胜利的把握,只有“孤注一掷”,有时他尚说出,如战败国亡,亦可“保全国家之人格”。

毛泽东阅及土改的报告,才能实切体会问题的复杂与严重,他之被逼得无出路,可以从“后院炼钢”的情形看出。但是也即在“文革”期间全民穿蓝布袄吃大锅饭,政府以低价向农民购买粮食,也以低价配给市民,从此节衣缩食,也终为国家筹得一些资本。即由农村缴收部分,也值六千亿元。

这当然不是他个人策划。所以他写信给江青,也自叙为“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邓小平、胡耀邦与赵紫阳于1978年发动经济改革,也无通盘的打算,只说“摸石子过河”。

观察其他星球的运转,才领悟到地动。中国的全面改造,史无前例。我们只能在研读其他先进国家改造之程序,才能在比较之间,领悟到综合诸般行动的积极意义。

所以这百余年来的经历,固然或正或反,经过志士仁人的牺牲奋斗,也包含着无数匹夫匹妇的一点一滴的经营,最后才集江淮河泗之水成为汪洋。

这是一段五百年甚至一千年来未有之奇遇,中国的改造牵动了每一个家庭。像北欧传统所谓传奇(saga),何止千万起?况且当中各家各户成员,有的留居故土,有的被放逐于海外,也必比比皆是。在座诸位是否有人敢冒大险,将一种类似剖面的场合替我们勾画出来?花上五年十年的功夫,作这样的文学巨著?是否能脱离传统道德的窠臼,也不受流行的意识形态束缚?(因为此番变动,即旨在修正改造这些因素。)以今日文化界拥抱着计算机与电子通讯的热忱,是否十年之后,深入下一世纪,仍有众多的读者欣赏如此的长篇巨著?也有出版家,在每月每周经营计算之余,愿意承担发行之风险?

假使愿意接受这样的挑战,用何种作品为蓝本?即是《战争与和平》?还是《水浒传》和《三国演义》?或者另开门径,彻底创造?

或者用更经济的手法,虽然没有创造出来一个托尔斯泰,却诞生了三个五个莎士比亚和莫泊桑?

各位也可以说,我们用不着如此呆板。我们既已有了鲁迅、沈从文、茅盾和巴金诸人作品,已经感受到一个大风暴即将来临的征兆。当中一段又有像你这样的人率直地说出,我们或否或臧,同意不同意也就算了。还不如将之置放,直接进入现今这一段,专论跨国公司与Jet lag等切身问题之较为实际。

各位当中也可能有人说,文艺作品各随所好。你既说不顾任何标准、不落入任何窠臼,那我爱好《废都》,那你又有何凭借指斥赤裸裸的谈性爱业已过时?即是我因为留恋30年代而不能放弃张爱玲也是我自己的事。总之,文学只能随意创造,不能预制蓝图统筹经营。你说的改造关系,我看来只是一场梦寐。因此我才欣赏《霸王别姬》的剧本,又有何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