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南北朝之佛学及当时人对于佛学之争论(第12/14页)

教能与吾人以知识,可使吾人知“理”。但由此而得之知识,只是知识。由此知识所见之“理”,乃在我之外。即我仅能知之而不能经验之,即不能证之。故教“无入照之分”也。但此等由教而来之知识,吾人可资之以证“理”,所谓“资彼可以至我”,故亦“庸得无功于日进”耶?由道生此书,可见谢灵运对于顿悟之主张,道生完全赞成之。道生且助谢灵运答反对者之辩难。盖谢灵运所述,实即道生之说也。

《辩宗论》又载慧琳为调和之说曰:

释云有渐,故是自形者有渐。孔之无渐,亦是自道者无渐。何以知其然耶?中人可以语上,久习可以移性,孔氏之训也。一合于道场,非十地之所阶,释家之唱也。如此渐绝文论,二圣详言。岂独夷束于教,华拘于理。将恐斥离之辩,辞长于新论乎?(《广弘明集》卷十八,《大藏经》卷五二页二二六)

此谓释氏有顿渐二教,孔氏亦有顿渐二教。此时本已有释氏有顿渐二教之说,慧远云:

晋武都山隐士刘虬说言,如来一化所说,无出顿渐。……又诞公云:佛教有二,一顿一渐。……菩提流支言,佛一音以报万机,判无渐顿,是亦不然。如来虽复一音报万,随诸众生,非无渐顿。自有众生藉浅阶远,佛为渐说。或有众生一越解大,佛为顿说。宁无顿渐?(《大乘义章》卷一,《大藏经》卷四四页四六五至四六六)

此即所谓“判教”。此后中国佛学中各宗派,多有其自己对于“判教”之主张。盖佛教经典,本非一人一时所作,其间不少冲突或不一致之处。中国宗教家既信所有佛教经典,皆为佛说,故对于其所以有冲突或不一致之原因,设法解释。大约以为佛之施教,因时因人不同。故全部佛教,可判为若干种教。教虽有殊,而不碍佛教真理之为唯一。此等主张及关于此等主张之辩论,不甚有哲学的兴趣,故不多论及之。

十 【当时对于神灭神不灭之辩论】

南北朝时,反对佛教之人亦甚多。此反对派多为儒者及道士。此时反对及拥护佛教之言论,僧佑(卒于梁武帝天监十七年暡西历五一八年暢,《高僧传》卷十一有传)集为《弘明集》,道宣(卒于唐高宗乾封二年暡西历六六七年暢,《宋高僧传》卷十四有传)续集为《广弘明集》。其反对派所持之辩论,约有六种。僧佑《弘明集后序》云:

详检俗教,并宪章五经。所尊惟天,所法惟圣。然莫测天形,莫窥圣心。虽敬而信之,犹蒙蒙不了。况乃佛尊于天,法妙于圣。化出域中,理绝系表。肩吾犹惊怖于河汉,俗士安得不疑骇于觉海哉?既疑觉海,则惊同河汉。一疑经说迂诞,大而无征。二疑人死神灭,无有三世。三疑莫见真佛,无益国治。四疑古无法教,近出汉世。五疑教在戎方,化非华俗。六疑汉魏法微,晋代始盛。以此六疑,信心不树。(《弘明集》卷十四,《大藏经》卷五二页九五)

此六疑者,即当时反对佛教之人所持以攻击佛教之六种辩论也。此六种辩论中,以第二种为有哲学的兴趣。今略述之。

慧远云:

无明为惑网之渊,贪爱为众累之府。二理俱游,冥为神用。吉凶悔吝,惟此之动。无用(当为明)掩其照,故情想凝滞于外物。贪爱流其性,故四大结而成形。形结则彼我有封;情滞则善恶有主。有封于彼我,则私其身而身不忘。有主于善恶,则恋其生而生不绝。(《明报应论》,《弘明集》卷五,《大藏经》卷五二页三三)

佛教以为人死神不灭。盖人之所以有生而为人,乃因无明贪爱,迷其本性。无明贪爱不断,则此身死亡后,仍受他身;此生之后,仍有来生。此所谓生死轮回也。反对佛教者驳斥此义,以为人之形与人之神,本为一体。神不能离形而独存,故形灭时神即灭。以神灭论攻击佛教,晋时即已有之。慧远《沙门不敬王者》论中,论形尽神不灭,先引反对者之言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