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南北朝之佛学及当时人对于佛学之争论(第10/14页)

此以道家之说,与佛家之说,融合言之。所谓报应,即心之所感召。若无心而应物者,则虽有作为而无所感召,超过轮回,不受报也。

道生所立“顿悟成佛”义,谢灵运(宋元帝永嘉十年,西历四三三年,被害,年四十九)述之。

谢灵运《辩宗论》云:

释氏之论,圣道虽远,积学能至;累尽鉴生,方应渐悟。孔氏之论,圣道既妙,虽颜殆庶;体无鉴周,理归一极。(《广弘明集》卷十八,《大藏经》卷五二页二二四至二二五)

谓释氏谓圣道甚远,须积学以至于心中之无明,即所谓累者,完全净尽,方可使真心之明,炽然出现。此即所谓成佛须用渐修之工夫。此种积学,亦非唯只限本生本世,往往须积许多世之“学”,方可成佛。孔子谓颜渊:“回也其庶乎屡空。”似亦讲渐修之工夫。但孔子终以为“圣道既妙”,能“体无鉴周”,即“理归一极”,则孔子实主顿悟之修行方法也。(参看本篇第五章第二节)

《辨宗论》又云:

有新论道士,以为寂鉴微妙,不容阶级,积学无限,何为自绝?今去释氏之渐悟,而取其能至;去孔氏之殆庶,而取其一极。一极异渐悟,能至非殆庶。故理之所去,虽合各取,然其离孔释矣。余谓二谈救物之言,道家之唱得意之说,敢以折中自许,窃谓新论为然。(《广弘明集》卷十八,《大藏经》卷五二页二二五)

此“新论道士”,即指道生。僧佑引陆澄云:“沙门道生执顿悟,谢康乐灵运《辩宗》述顿悟。”(《出三藏记集》卷第十二,《大藏经》卷五五页八四)故知此所述即道生之说也。“今去释氏之渐悟”云云,乃谢灵运对于道生之说之观察。释氏虽主积学,然究谓圣道能至,今去其“渐悟”之说,但取其“能至”。又去孔氏“殆庶”之说,但取其“理归一极”。即专主顿悟之说也。

至于释氏所以侧重积学,孔氏所以侧重顿悟者,《辩宗论》云:

二教不同者,随方应物,所化地异也。大而较之,鉴在于民。华人易于鉴理,难于受教,故闭其累学,而开其一极。夷人易于受教,难于鉴理,故闭其顿了,而开其渐悟。渐悟虽可至,昧顿了之实;一极虽知寄,绝累学之冀。良由华人悟理无渐而诬道无学,夷人悟理有学而诬道有渐。是故权实虽同,其用各异。(同上)

中国人善于悟理,故孔氏教人侧重顿悟;印度人易于受教,故释氏教人侧重积学也。此以顿渐之分,归于华夷之异。

然“寂鉴微妙,不容阶级”。所谓“无”,即最高境界者,得即全得,不能分为部分而逐渐得之。故所谓积学,亦不过为一种预备工夫;最后仍须一悟乃能得“无”也。在未到此最后一步时,一切工夫,只可谓之为学,不可谓之为悟。严格言之,实无所谓“渐悟”。谢灵运关于此点,与诸人之辩论,《辩宗论》详载之。僧维问曰:

承新论法师,以宗极微妙,不容阶级。使夫学者穷有之极,自然之无,有若符契,何须言无也。若资无以尽有者,焉得不谓之渐悟耶?(同上)

此谓学者穷有之极,则自与“无”合;若与无合,则亦不必言无矣。但当其尚未穷有之时,须“资无以尽有”,岂可不谓之为有阶级之渐悟耶?

谢灵运答云:

夫累既未尽,无不可得;尽累之弊,始可得无耳。累尽则无,诚如符契;将除其累,要须傍教。在有之时,学而非悟;悟在有表,托学以至。但阶级教愚之谈,一悟得意之论矣。(同上)

累既未尽,则“无”不可得,故须学以尽累。然学非悟,不过学为悟之预备工夫,悟须“托学以至”耳。

僧维又问曰:

悟在有表,得不以渐。使夫涉学希宗,当日进其明不?若使明不日进,与不言同。若日进其明者,得非渐悟乎?(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