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第2/8页)

魏晋以来家族门第各有等级,五姓七望(博陵崔氏、清河崔氏、范阳卢氏、陇西李氏、赵郡李氏、荥阳郑氏、太原王氏)和关陇名门居于首位,关东和南方士人位列其下,婚姻也需各按等级门当户对。冯氏一族乃岭南蛮人,虽身挂都督之职,管辖的却是南疆偏远之地,说穿了就是朝廷册封的蛮族酋长,根本不入中原名门法眼。杭州许家固然不是关陇名门,但好歹是诗书礼仪世代仕宦,怎能与蛮人婚配?许敬宗遭侍御史弹劾,朝廷详查之下又发现他收受冯氏大量聘礼,有图财卖婚之嫌。身为执掌礼仪的礼部尚书焉能有此行径?于是他再遭贬谪,外放郑州刺史。

好梦易碎彩云易散,还没熬到新君改元,又被撵出京师。与上次贬官不同,如今许敬宗已年近六旬,有生之年还能再回京城吗?即便可以,还有没有跻身宰相的希望?他心情沉痛,任凭北风拂面,兀自凝然伫立,恋恋不舍地望着长安城。

这时一个送行的年轻人不耐烦地拉了拉他的衣袖:“时辰不早了,南下路远,您老快些上路吧。”此人三十出头,相貌不甚出众,可是脖子上天生便有个肉瘤,虽说不疼不痒,却随着年龄增长渐渐变大,如今已有鸡卵大小,样子颇为滑稽——他是许敬宗的外甥,通事舍人王德俭。

“唉!”许敬宗仰天长叹,“时也!运也!想不到我许某人如此多舛,这一去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睹京华。”

俗话说养儿随舅,用在王德俭身上再恰当不过,他不仅继承舅父几分才学,也继承了舅父的刁钻性情,此刻见许敬宗一脸不舍之态,竟揶揄道:“去郑州是圣上的恩典,那地方临近东都市井繁华,您老拿了这么大一笔财,到那边爱怎么花就怎么花,求仁得仁复何怨?”

“呸!”许敬宗狠狠啐了他一口,“卖不卖女儿、收不收聘礼是我自家事,轮得到旁人说短道长吗?那帮榆木脑袋的御史弹劾我也罢,你小子也来挖苦!难道翅膀硬了,不认我这个舅舅么?”

王德俭不敢再顶嘴——许敬宗对女儿无情,对他这外甥却不错,几年前提携他当了太子舍人;如今李治即位,他也转任通事舍人,从六品上。虽说品阶不高,却在中书省任职,比那些辛苦熬资历的地方官强多了。这会儿见玩笑触了霉头,赶忙讪讪赔礼:“您老消消气,孩儿不过说笑话,哪敢忘了您老的大恩大德?”

“不必说这等假惺惺之言。你心里若真有我这个舅舅,就在京中多多留心,朝中若有动静立刻传信报我。我可不想老死郑州!”

“是。孩儿一定设法将您调回京城。”

“大言不惭!你位卑言轻帮得了什么忙?老夫自有主张,你只管按我说的办便是。”

“那是自然。”王德俭赔笑道,“我这当外甥的不听舅舅吩咐,还能听谁的?”

“嗯?!”许敬宗闻听此言猛然一愣,“你说什么?”

“外甥不听舅舅吩咐,还能听谁的?”

这本是普普通通一句话,许敬宗却反复沉吟,竟有大梦方醒之感——此番被贬似乎大有隐情!

表面上看他是贪财卖婚自作自受,可这种事又不犯王法,顶多算品行不佳,但朝廷对他的审查竟是一丝不苟,从三品降到五品,从长安踢到地方。莫非有人在幕后推动,借题发挥故意赶他走?

到底得罪谁了?沿着这思路想来,要赶走他的人肯定不是皇帝,数年来他兼职东宫右庶子,颇受李治赏识,这个年轻仁厚的新皇帝怎会抛弃他?李治必是被臣下左右,不得不处置。那鼓动皇帝整他的人又是谁?不可能是张行成等三位新任宰相,他们不会在新君即位伊始就大刀阔斧改换重臣,也不可能是荆王李元景、江夏王李道宗为首的宗室诸王,他平素对这些人逢迎有加,谁都没得罪过,那么只剩一人了——皇帝的亲舅舅、顾命大臣长孙无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