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第3/8页)

是啊,外甥不听舅舅吩咐,还能听谁的?现今大唐王朝就是舅舅替外甥当家。

长孙无忌不仅是外戚,更是昔日玄武门之变重要谋划者,凌烟阁第一功臣。他辅保外甥登皇位,以顾命大臣身份总理国政,也算顺理成章。但此人过于专断,热衷揽权,先帝在世时就曾倾轧与之不睦的房玄龄、岑文本;而另一位顾命大臣褚遂良也与之同声共气,排挤崔仁师,以诬告之辞害死刘洎。他二人在堂堂英主李世民眼皮底下尚敢党同伐异,何况现在的皇帝还是个晚生后辈。

许敬宗与长孙无忌的关系谈不上有多坏,却也没多好,恐怕国舅没忘记他在自己妹妹葬礼上开玩笑的旧恶吧?再者,许敬宗曾任东宫要职,很可能被李治再加提拔,长孙无忌欲独揽大权,自需严加防范。更重要的是,无忌或许从来就瞧不起他许某人。

门第差异绝不仅限于婚姻,更是仕途路上难以逾越的屏障。魏周隋唐四代更迭,权柄却始终握于关陇权贵之手,宇文家、杨家、李家都是西魏八柱国十二大将军之后,至今朝廷重臣仍然多是关陇乡人,连科举选才,关陇之地都比别的地方录取名额多。

李世民驾崩后,长孙无忌以顾命之姿把持朝政,不啻为关陇权门的新首脑,在这些人看来“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类乎许敬宗这等籍贯江南又私德不佳的人怎值得信任?留在朝里碍眼碍事,不如远远打发走……

想清楚这些,许敬宗由哀转怒,不禁又追忆起陈年往事——先朝末年关陇将士不愿陪隋炀帝迁都江南,发动江都宫变弑君,继而血洗朝廷,他们杀人的准则就是籍贯。当时的宰相裴矩、苏威等皆是尸位素餐之辈,却因为是北方人便免于一死;而虞世基和他父亲许善心、来护儿等人,仅仅因为是江南人就被杀死。为了活命,他忍着悲痛向叛军首领宇文化及逢迎拍马,受尽世人的嘲笑。他原本是个崇信圣贤中规中矩的书生,正因遭受莫大耻辱性情才会改变,变得重才轻德、唯利是图、狂放不羁、不择手段……这是许敬宗心中不可触摸的伤疤,如今却被长孙无忌刺痛了。

昔日杀父辱名,今又阻扰仕途,是可忍孰不可忍?许敬宗恨得咬牙切齿,赌咒发誓要报此仇,可摩拳擦掌许久,却又无可奈何怆然长叹——都被踢出长安了,有什么本事复仇?百年陈规又岂是他一己之力所能撼动的?关陇山高,南风不竞,世道如此,不忍又能如何?

忍字心头一把刀,许敬宗满腹怨气又化作伤感,凝望那高耸冷峻的长安城,无奈悲吟道:“徒伤幽咽响,不见东西流。无期从此别,更度几年幽。遥闻玉关道,望入杳悠悠……”

哀伤的诗句尚未吟罢,忽听身后马蹄纷沓,有个高亢浑厚的笑声传来:“甚洽甚洽!这是南朝江总所作《陇水头》,那江总老儿有才无德诗酒误国,你许敬宗也非良善之辈。相得益彰,有趣得紧啊!”

王德俭侧目观瞧,只见城南大道上奔来数骑,为首一匹骢马之上端坐一位老者。此人明显已过耳顺之年,却腰板挺拔精神矍铄,头戴浑脱帽,身披白狐裘,迎着寒风挥鞭驰马,红扑扑的宽额大脸,一副皓髯随风飘摆,甚是威武洒脱。

“何人出言讥讽?”许敬宗立刻恢复了桀骜不驯的神情,却面朝城门没有回头,故意摆出不屑之态。

老者来至近前勒缰下马,笑道:“一句戏言而已。老友,是我啊!”

许敬宗这才回头观瞧,明知道这个人是谁,却故意装作不认识:“你我相识吗?恕我忘却了,阁下贵姓高名?”

“咱们相识三十余载,你何等记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