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文正公家书(第9/57页)

沅弟左右:

弟读邵子诗,领得恬淡冲融之趣,此是襟怀长进处。自古圣贤豪杰,文人才士,其志事不同,而其豁达光明之胸襟大略相同。以诗言之,必先有豁达光明之识,而后有恬淡冲融之趣。自李白、韩退之、杜牧之则豁达处多,陶渊明、孟浩然、白香山则冲淡处多。杜、苏二公无美不备,而杜之五律最冲淡,苏之七古最豁达。邵尧夫虽非诗之正宗,而豁达、冲淡二者兼全。吾好读《庄子》,以其豁达足益人胸襟也。去年所讲“生而美者,若知之,若不知之,若闻之,若不闻之”一段,最为豁达。推之即舜禹之有“天下而不与”,亦同此襟怀也。

吾辈现办军务,系处功利场中,宜刻刻勤劳,如农之力穑,如贾之趋利,如篙工之上滩,早作夜思,以求有济。而治事之外,此中却须有一段豁达冲融气象,二者并进,则勤劳而以恬淡出之,最有意味。余所以令刻“劳谦君子”印章与弟者,此也。

无为之贼十九日围扑庐江后,未得信息。春霆二十一日尚在泥汊,顷批令速援庐江。少荃已克复太仓州,若再克昆山,则苏州可图矣,吾但能保沿江最要之城隘,则大局必日振也。

致九弟·但在积劳二字上着力 同治二年十一月十二日

沅弟左右:

接初四日、初六日两次来信,知初五夜地道轰陷贼城十余丈,被该逆抢堵,我军伤亡三百余人,此盖意中之事。城内多百战之寇,阅历极多,岂有不能抢堵缺口之理?苏州先复,金陵尚遥遥无期,弟切不必焦急。

古来大战争,大事业,人谋仅占十分之三。无意恒居十分之七。往往积劳之人,非即成名之人;成名之人,非即享福之人。此次军务,如克复武汉、九江、安庆,积劳者即是成名之人,在天意已算十分公道,然而不可恃也。吾兄弟但在积劳二字上着力,成名二字则不必问及,享福二字则更不必问矣。

厚庵坚请回籍养亲侍疾,只得允准,已于今日代奏。

苗逆于二十六夜擒斩,其党悉行投诚,凡寿州、正阳、颍上、下蔡等城一律收复,长、淮指日肃清,真堪庆幸!

郭世兄于十二日到此,大约暂留安庆小住。牧云定于十五以后回湘。弟近日身体健旺否?吾所嘱者二端:一曰天怀淡定,莫求速效;二曰谨防援贼、城贼内外猛扑,稳慎御之。

致九弟·在自修处求强 同治五年九月十二日

沅弟左右:

接弟信,俱悉一切。弟谓命运作主,余素所深信,谓自强者每胜一筹,则余不甚深信。凡国之强,必须多得贤臣工;家之强,必须多出贤子弟,此亦关乎天命,不尽由于人谋。至一身之强,则不外乎北宫黝、孟施舍、曾子三种,孟子之集义而慊,即曾子之自反而缩也。惟曾、孟与孔子告仲田之强,略为可久可常;此外斗智斗力之强,则有因强而大兴,亦有因强而大败。古来如李斯、曹操、董卓、杨素者,其智力皆横绝一世,而其祸败亦迥异寻常;近世如陆、何、肃、陈,亦皆予知自雄,而俱不保其终。故吾辈在自修处求强则可,在胜人处求强则不可。若专在胜人处求强,其能强到底与否尚未可知,即使终身强横安稳,亦君子所不屑道也。

贼匪此次东窜,东军小胜二次,大胜一次,刘、潘大胜一次,小胜数次,似已大受惩创,不似上半年之猖獗。但求不窜陕、洛,即窜鄂境,或可收夹击之效。

余定于明日请续假一月,十月请开各缺,仍留军营,刻一木戳,会办中路剿匪事宜而已。

致九弟·默存一悔字,无事不可挽回也 同治六年正月初二日

沅弟左右:

鄂署五福堂有回禄之灾,幸人口无恙,上房无恙,受惊已不小矣。其屋系板壁纸糊,本易招火。凡遇此等事,只可说打杂人役失火,固不可疑会匪之毒谋,尤不可怪仇家之奸细。若大惊小怪,胡思乱猜,生出多少枝叶,仇家转得传播以为快。惟有处之泰然,行所无事。申甫所谓“好汉打脱牙和血吞”,星冈公所谓“有福之人善退财”,真处逆境者之良法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