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故里恩仇 第三章墓地(第3/7页)

王廖道,乐成君不必客气,请说。

阎乐成道,明廷刚刚说要禳祭后山那些恶鬼,臣以为不可。臣闲暇时间也曾看过几本术书,上面记载,除了山川神祇和祖先,可以用牛羊、牺牲、玉璧、聂币、芳粮进行祭祀之外,其他的鬼一般不能祭祀,只能求神祇们管束,或者我们自己用法术镇压。《诘咎》篇里说:“鬼恒从人游,惊笑号啕,以桃剑斫之,则去矣。”又说:“人卧而鬼夜蒙人头,是乃暴鬼,以牡棘之剑刺之,则逃遁矣。若以聂币芳粮祭祀者,鬼恒来,死矣。”……

王廖心里一惊,阎乐成这番话颇有道理,而且的确都在《日书》里有明白记载,自己刚才一时惧怕,反而没想到。如果真的用棺木装殓那些尸骨,那岂不是讨好那些刑徒鬼魂吗?说不定不但不能禳解,反而让那些鬼魂更加得意洋洋、有恃无恐。于是急忙问道,那阎君以为当如何处置?

阎乐成心里颇为得意,他也知道王廖这个人一向怕鬼,所以自己这番话吓住了他毫不奇怪,他道,所以对这些被依法处死的刑徒恶鬼绝不能姑息,否则遗患无穷。臣以为,明廷不妨发县廷所藏乌头、附子、鸩毒等毒药,掺杂牡棘、桃木,然后将尸骨抛入铁锅煮烂,扔到大江里,那些鬼魂就绝不可能作祟人间了。

王廖哦了一声,想了一下,道,好吧,一切都照你的意思办。这件事你全权负责,现在你即刻带人去后山挖掘。

阎乐成道,遵命。他得意地回头,还没走到门口,就大声喊道,婴齐,这次轮到你大展身手了,当年这批囚犯是你处死的,尸体也是你带人埋的,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你是责无旁贷的。

王廖听到他的叫唤,心头有点愠怒,这老牧竖果然心里嫉恨不释,虽然他暂时找不到借口处置婴齐,却会巧立名目地役使他。婴氏的家产既然充公,那就成了无爵士伍,如果有公事需要征发百姓,自然就是第一个被征发的对象。王廖厌恶地看着阎乐成的后脑勺,只恨找不到什么理由来切责他。

后山青翠的竹林里,中间却有一大片空地,长满了萋萋青草。阎乐成一声令下,百姓们各种农具齐下,将泥土掘起。不多时,这片青葱的草地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狼藉,一个个长方形的坑整整齐齐的,像一张画满格子的网,铺满了山坡。坑大约有近一百个,每个坑里都躺着一具龇牙咧嘴的骨架,不时地升起污秽的空气。阎乐成拖长了声音笑道,婴齐君,你把那些骨架都捡起来,一一放到竹篓里,等到铁锅里的汤一烧沸,你就把骨头往里面扔罢。

婴齐唯唯连声。他的面庞比几个月前瘦了一些,看上去毫无表情,自从叔叔自杀,他的家产就被没入县官,只剩了一间草房,一头耕牛,几十亩地。幸好里长因为曾经受过婴庆忌的恩德,对他还算颇为照顾,只是在阎乐成巡行闾里的时候,才假装对他严厉一些。每次公事征发,阎乐成总少不了会召唤婴齐,最苦最累的活都分派他干。他是乡啬夫,有这权力。如果违抗的话,他就正好可以引用《徭律》,告他“乏徭不作”,那就得下狱。婴齐自然不会中阎乐成的诡计,对阎乐成他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那就是他并不恨阎乐成,阎乐成的儿子确是因自己死的,也许自己换了他,也会这样干罢。他惟一痛惜的是叔叔为什么非要自杀,如果他不自杀,至少现在还不会死。那时离新年已经没有多久,在一系列审讯中,他完全可以熬过这年冬天,等待大赦。还有,他感到奇怪的是,手臂上被叔叔咬的伤口虽然已经愈合,却每每在他伤心的时候会突然疼痛。他那时就擦干眼泪,想,叔叔不要我做一个软弱的人,不要老沉浸在过去中。大概因为此,他才以自杀来唤醒我的罢。虽然我以前并不是一个软弱的人,但我现在的确是,我为什么忘不了那么多过去的事……我不能一直这样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