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故里恩仇 第三章墓地(第4/7页)

阎乐成得意地朝四周望了望,假装歉意地对其他百姓解释道,婴齐君当时是县廷狱史,这些罪犯都是他处决的,鬼魂畏惧恶人,即便作祟,也不敢对他怎么样。所以我不让诸君插手帮忙,也都是这个缘故,宁愿婴齐君多受点累了。

婴齐没有听他说什么,他只顾埋首在坑里忙碌。坑里臭气熏天,其他的人都躲得远远的。阎乐成俯视着这个害死自己儿子的人,心头满是怨毒,恨不能拔出剑,一剑插在他背上,从后背贯到前胸,结果了他。然后一脚将他蹬下去,用土盖上。只是他不敢。

不一会儿,旁边的竹篓子就装满了。婴齐伸腰歇息了一下,换了个篓子,然后跳到一个新挖开的坑里,那坑里是一具比较小的骨架,看上去生前是个娇弱的女子,尸骨之上,盖着一块空心砖,砖面隐约可见两行刻字,字迹比较潦草,当是随意刻成。婴齐拾起那砖,上面写的是:

豫章县大逆无道殊死,卫缀,太始四年十二月四日弃市,尸在此下。

婴齐一读之下,不禁大是感慨。是的,这个女子生前他认识。他至今还记得她的模样,身材中等,面色白皙,说话的间歇,时不时会皱一皱眉头,显得妖娆可爱。她勾结刘丽都等人,行使苦肉计,意图扰乱县廷,却最终被沈武识破。她那时跪在地下,口齿伶俐地应付沈武讯鞫的姿态历历如在目前。多么美丽可爱的一个女子,可惜为了不切实际的谋反,在豫章西市被切下了头颅,变成了今天黄土垄中的一具枯骨。没有见过她的人,怎么又会想像出这具枯骨几年前还是一个青春勃发的少女。青葱的生命霎时就离她远去,没有一点踪迹。婴齐心里想着,胸中酸抑,眼睫上不由自主又有了泪花。他仰起头,四顾阴沉的竹林,难道她虽死了,而魂魄犹在此地,能作祟人间么。他想到这里,心中竟有一丝欢喜。如果真的是这样,人生倒也不是毫无意义。从这个世间跨入那个世间,人仍是有知觉的,说不上是一瞑而万世不复视,她照样可以视,可以思,只不过她的形体在我们这个世界的人看来是缥缈的。那么,刘丽都和沈武,他们的魂魄也同样飘荡在长安和湖县的天空了,他们能不能识得归途,回到这豫章来呢,回到豫章,就在这里,默默地凝视着他——婴齐。那么自己,就还不是孤苦无依的。

他这样呆立了半晌,阎乐成远远望见,心里颇为愠怒,他转身用眼睛瞟了一下自己的一个下属,那下属会意,立即跑上去,一脚踹在婴齐的背上,继而又是一鞭劈头抽下去,嘴里大喝道,快快干活,你这该死的竖子,在墓穴里想什么心事?到时间完不了员程,文书苛责,我们谁也脱不了干系。

鞭影闪过,婴齐呻吟了一声,额上多了一条鲜红的血痕。他愣了一下,不敢回嘴,赶忙又蜷下腰捡拾那块块枯骨。

阎乐成假装不悦地踱上去,劝那下属道,哎,跟你说了多少遍了,敦促干活就敦促干活,不能随便殴辱百姓。殴辱百姓可是我们做小吏的大忌啊。你没学过为吏之道么?

那下属假装委屈道,啬夫君莫怪臣粗鲁,按照《徭律》,百姓被征发做公事,每日都有固定的员程,完成不了规定的员程,便是世家大族的王孙公子,也要受到鞭笞,这是朝廷法律严格规定的。当年沈武为太守,经常将那些完成不了员程的富人输入厩官,命令他们为牛马斫草料,还不许别人代替,再完成不了就鞭笞。有几个富人就因为不堪忍受,用切草料的斧头自刭而死。这竖子当年就跟着沈武,难道不知?想他当初责骂别人的时候是何等凶狠,现在轮到自己却也知道滋味了。他这样慢慢吞吞,必会连累得大家受谴。臣不也是为了众人着想吗?你们说,是不是?他环顾其他百姓,脸上布满了诚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