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享乐的代价(第9/14页)

西塞罗一直严密监视着喀提林。听到这些煽动性的话,没有谁比他更愿意按字面意思理解了。西塞罗想,他已经是执政官了,有没有可能取得更大的荣誉呢?比如,从革命中拯救共和国?前景令西塞罗既惊恐又陶醉。他和喀提林相互走近了。两人都有兴趣提高赌注,都在尽力吓唬各自的听众。最终,在元老院,两人正面交锋了。怀着对伶牙利齿的暴发户对手的厌恶,喀提林危险地虚张声势起来。“我看见了两个身体,”他毫不含蓄地说,“一个瘦弱但长着大脑袋,另一个强壮但没有脑袋。如果我把自己奉献给那个没头的身体,那真的很可怕吗?”23那些贵族们——喀提林谜语中的“大脑袋”——没被那个不祥的预兆逗乐。无论是否跟比喻有牵连,元老院并不欢迎革命的气氛。实际上,喀提林的竞选已经失败了。这是他连续第二次失败。选举日那天,西塞罗漫步在广场上,特意在长袍下穿戴了胸甲,还特意让选民们看到。喀提林失败的消息被宣布后,高利贷商人立刻向他扑了过去。

如恺撒竞选大祭司时一样,喀提林也在背水一战。他赌他能扮演两面神杰纳斯(Janus),一面向着元老和破产的精英,一面向着穷人、负债者、流离失所者。他赌输了。但是,如果说共和国的政权拒绝了他,下层社会则没有。他已经激起了他们的希望,比喀提林知道的更大、更强烈。在乡村,农民开始用镰刀和粗糙的剑武装自己;在罗马,游行越来越接近于骚乱;甚至在元老院也有一些人,由于未能取得更大的成就,由于他们的债务,既失落又焦躁不安,也开始谈论尚不存在的革命。马尔库斯·凯利乌斯参与了这些不切实际的讨论。

为什么?这个年轻人放弃了合法取得成就的希望,打算参加革命了?他的债务有那么大了吗?或者是密谋带来的兴奋感刺激了他?或者是理想主义?很多有着光明前途的年轻人同情喀提林的事业,观点渐渐激进起来。代际冲突使得父亲开始反对儿子。有位元老宁愿杀了自己的继承人,也不愿让他跟喀提林走,尽管这个年轻人像凯利乌斯一样,“极有天赋,有教养,而且很英俊”。24甚至西塞罗也不得不承认,喀提林“披上了一层道德外衣,仍有许多好人追随他”。25或者由于最高尚的原因,或者由于最卑鄙的原因,或者兼而有之,有可能凯利乌斯真的在继续支持喀提林。然而,还有另外一种可能性:他根本就不支持喀提林。尽管凯利乌斯刚愎自用,他也是个玩世不恭的机会主义者。可能他充当了他的保护人的耳目。

西塞罗仍然需要打入敌人内部的间谍。由于喀提林在选举中遭到挫败,西塞罗对革命的预言慢慢显得有些危言耸听。人们要他拿出证据。就在罗马人的紧张情绪开始转为嘲弄时,一叠信件突然送到西塞罗的家里。它们把喀提林的计划描述为一场大屠杀。转交这些控告文件的不是别人,正是克拉苏。他声称文件是一个“身份不明的人”26交给他的守门人的。第二天上午,西塞罗在元老院宣读了信件。恐慌在城市里蔓延起来。国家进入了紧急状态,西塞罗被赋予处理危机的全权。克拉苏公开出卖他的门徒后,又躲回了他的阴暗角落。读着这段令人难以置信的故事,我们很难避免一个明显的结论:公元前63年秋,喀提林并不是唯一一个搞阴谋诡计的人。那个“身份不明的人”是谁?我们只知道一个人,同时认识西塞罗、克拉苏和喀提林。他就是凯利乌斯。

当然,这只是一些猜测。上述任何情况都有可能发生,也许是全部。对这一迷团,我们不能仅仅抱怨资料不足。它也反映了共和国某些基本的东西。罗马人对荣誉的渴求就像熊熊燃烧的火焰,照亮了他们,照亮了他们的城市,照亮了整个帝国。然而,也有它照不到的边角地带,那里充斥着叛卖行为,一切都摇摆不定。每个有野心的政治家都要具备密谋者的技巧。在元老院,当西塞罗最后一次与喀提林面对面时,他雄辩地剖析了敌人的计划,揭露了密谋的细节,将它们大白于天下,令敌人恼羞成怒。当晚,喀提林逃离了罗马。后来,西塞罗“谦虚地”把这一天看作他最美好的日子,说他达到了“不朽荣誉的顶峰”。27共和国无所畏惧的保护者,一个纯粹的、无私的爱国者——这成了西塞罗给自己的标准定位。当然,喀提林不这么看。离开罗马前,他给卡图卢斯写了封信,仍然辩解说自己是无辜的。他悲痛地抱怨道,他落入了圈套,被迫走上逃亡路。他向北方去了,表面上要到马赛过退休生活,实际上中途改变方向了,接手指挥了一支由农民和老兵拼凑起来的部队。元老院明智地休会了。与此同时,喀提林阴谋中更惊人的细节暴露出来:意大利北部的高卢地区掀起大规模叛乱,释放奴隶,把城市付诸一炬。整个罗马歇斯底里地兴奋起来,西塞罗成了这一刻的英雄。然而,人们还是听到了一丝不和谐音符。有人小声地说,危机是胜利者虚构的,其实不是那么回事。喀提林说得对。暴发户西塞罗贪婪地追求荣誉,把喀提林逼上了造反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