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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欽天監正已明白言如矢的意思,怕措詞不當而獲罪,所以搶在前面,表達了正面的意思,皇帝點點頭說:「你的話說得很好,我明白。不過,我還是想聽聽言如矢的話。來、來,我們從容討論。」

天子與三公坐而論道,才叫「從容討論」,皇帝對一介小臣用這樣的口吻說話,可稱異數。言如矢受寵若驚之餘,不由得磕了個頭說:「臣罔識忌諱,倘或干冒宸嚴,乞恕臣死罪。」

「罔識忌諱、干冒宸嚴」是金殿對策中的套語,皇帝笑一笑,也用一句策論中的套語回答他說:「不要緊!當著我的面,甚麼話都可以說,只不得『退有後言』!」

「是!臣謹遵。」

「如果泰山震動不止,是何徵兆?」

「東宮始終有傾陷之虞。」

「果真東宮缺位,泰山如何?莫非還會崩塌不成?」

「臣不敢說。」言如矢答道,「太古之事,渺茫難知,然而陵谷變遷,事誠有之。如說泰山一定不會崩塌,孔子不應有『泰山其頹』之嘆。」

皇帝聳然動容。「東宮安如磐石,泰山震動是不是就會停止呢?」他問。

言如矢斬釘截鐵答一聲:「是。」

「我全明白了。」皇帝交代,「此後天象示警,應於人事者何在。你應即時陳奏。」

「是。」等言如矢隨著欽天監正退出後,皇帝焚香靜坐,遍思前因後果,作了一個避免煩惱,也是自堅決心的措施,下了一道手詔:「嗣後有言東宮是非者,立斬無赦。著司禮監通諭二十四衙門及京外各鎮守太監知之。」

所謂「二十四衙門」指十二監、四司、八局。手詔雖係針對太監而發,但在萬貴妃看來,無異被狠狠地摑了一掌,自此鬱鬱不樂,各種舊有的病徵,諸如頭目暈眩、心跳加劇、手足麻痹等等,紛至沓來,終於有一天中風了。來不及宣告御醫急救,便已去世。

皇帝得報,急急趕到昭德宮,撫屍大慟,下詔輟朝七日,謚為「恭肅端慎榮靖寶貴妃」,葬在天壽山茂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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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皇帝知道了萬貴妃的病因,種於他的那道嚴峻的手詔以後,一直有著一種「我雖不殺伯仁,伯仁由我而死」的疚歉。四十年形影不離的伴侶,竟落得這樣一個結局,皇帝真個有痛不欲生之感。

原本虛損而有癆病跡象的皇帝,因此又添了好些病症,最以為苦的是有聲無痰的乾咳,終夜不停,無法安枕。宣召御醫會診,各執一理、聚訟紛紜,最後是折衷眾說,擬了一張方子,為了怕擔責任,用藥面面俱到,不會闖禍,但亦治不好病,不死不活,徒然耽誤而已。

其時日侍病榻的是,已由宸妃進封的邵貴妃。她倒頗有些見識,勸皇帝說道:「從來御醫會診,第一件想到的事,就是萬一出事,怎麼樣推卸責任,擬出來的方子四平八穩,只能治小病不能治大病。萬歲爺不如專挑一個人來請脈為是。」

「你的話有理。可就不知道到底是誰的醫道好?」

「聽說有個老太監蕭敬,忠心耿耿,不如找他來問一問。」

這蕭敬在英宗朝是司禮太監,當今皇帝即位時,當秉筆太監,賦性忠鯁,為汪直所排擠,閒廢無事,鼓琴自娛。皇帝曾召他來奏技,只為萬貴妃說了一聲:「甚麼彈琴,像彈棉花。」從此不曾復召。

「喔,蕭敬。」皇帝欣然同意,「找他來。」

蕭敬年已七十,但精神矍鑠,皇帝亦頗為優禮。問到誰的醫道高明,蕭敬答說:「老奴舉薦一個人,名叫吳傑,本來是江蘇的名醫,現在御藥房供職。」

「既是名醫,怎麼會在御藥房呢?」

「定制如此。」蕭敬答說,「凡是徵醫,都由禮部考試,高等派至御藥房,中等派至太醫院學習,下等遣回。」

「原來如此。你去傳旨,即刻前來請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