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Letters from Germans 德国人的来信(第10/13页)

威斯巴登(Wiesbaden)的海蒂·S夫人,我的同龄人,我把我们之间的信件来往放在最后介绍,因为它代表了一段在数量和质量都与众不同的特例。从其本身来说,我与海蒂·S夫人的通信数量超过了其他所有“德国人的来信”的总和。我们的通信长达16年,从1966年10月到1982年11月。其中除了大约 50封她的来信(常常4到5页)和我的回信,还有层层叠叠的许多信——她写给她的孩子、朋友、其他作家、出版商、当地企业、新闻杂志,只要她觉得足够重要,就要发一份复本给我,最后还有剪报和书评。她的一些信是“传阅性质”的:一半是影印的,给几个通信者的相同内容,而另一半空白的地方则手写着更个人化的讯息和问题。海蒂·S夫人用德语给我写信,而她并不懂意大利语。一开始,我用法语给她回信,然后意识到她难以阅读法语,于是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我都用英语给他写信。后来,在她幽默的准许之下,我开始使用我那不可靠的德语给她写信,双份;在细心地检查和修改之后,她会回寄一份给我。我们只见过两次面:一次是在我匆忙的出差过程中,在她的房子里见过一面;另一次是在她的假期中,同样匆忙,我们在都灵(Turin)见了面。这些见面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之间的通信。

她的第一封信同样是从“理解”的问题入手,但她的文笔风格有力而辛辣,使她的信件与众不同。我们共同的朋友,历史学家赫尔曼·朗本(Hermann Langbein)把我的书作为礼物送给了她。但这时第一次印刷的书已经售罄。作为地区政府的文化顾问,她正试图要求马上将这本书付诸再印,并写信给我:

你必然永远无法理解“那些德国人”,即使我们也不能做到这一点,因为那时所发生的事情,在任何情况下都绝对不应该发生。结果,对于我们中的许多人来说,像“德国”、“祖国”这样的字眼都失去了它们本来的含义,对我们来说,“祖国”这一概念已经被抹去……绝对不允许的是遗忘。因此对于新的一代德国人来说,像你这样以人性的角度去描写灭绝人性的罪恶的书是重要的……也许你并没有完全意识到,一个作家能够含蓄地表达多少关于自己的观点——而总的来说,是关于“人”的观点。正是这一点让你的每一章都充满了意义和价值。而最重要的是,你关于布纳实验室的故事让我感到惊愕:这才是当时你们囚犯看待我们自由人的方式!

接下来,她讲述了一个俄国囚犯的故事。这名囚犯在冬天为她的地下室送来了煤。和他讲话是不被允许的,她把食物和香烟偷偷塞进他的衣袋,而他为了感谢她,喊道:“希特勒万岁!”在另一方面,纳粹却并不禁止她与一位年轻的法国“志愿”工人说话(当时的德国有着多么复杂如迷宫般的等级制度以及区别对待的禁令!“德国人的来信”以及她的信中说到的情况远远要超出人们的想象)。她可以开车到集中营去接她,把她带回家里,甚至带她去参加几场音乐会。在集中营里,那个女孩得不到正常的盥洗条件,身上有虱子。海蒂不敢告诉她,她为她的尴尬而感到羞耻和尴尬。

对她的第一封信,我在回信中告诉她,我的书的确已经在德国激起了一些回声,但实际上这些回声都来自于最不需要阅读这本书的德国人:我收到的悔罪信来自于无辜之人,而不是罪人。这些罪人,可以理解,都保持着缄默。

在她接下来的信中,一点点地,通过她那间接的方式,海蒂(为了简化的需要,我这样称呼她,但我们从未达到直呼其名的程度)在我的脑海中勾画出一幅完整的形象。她的父亲是一名教师,早在1919年就成为社会民主党的活动家;1933年,希特勒上台,他马上失去了工作,调查讯问和金钱上的困难接踵而至,而全家人被迫搬到更小的寓所中居住。1935年,海蒂因拒绝加入希特勒青年组织,被迫离开莱森学园。1938年,她嫁给了法本公司的一位工程师(因此她对“布纳实验室”感兴趣),很快有了两个孩子。在1944年7月20日,暗杀希特勒事件之后,她的父亲被投入达豪集中营,而她的婚姻经历了一场危机。因为她的丈夫,无法容忍海蒂为了“做必须做的事”,即每周把一些食物送到关押父亲的集中营的大门口,而让她自己、他和孩子面临危险,“他以为我们的努力是极度愚蠢的。我们成立了一个家庭委员会以讨论有没有可能帮助我的父亲,如果有这种可能,那么应该怎么去做,而他只是说:‘你就放心吧:你们再也见不到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