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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鸣。”听到这身后温柔的喊声,他转身,见到了他亲爱的珠丽。看到他最宠爱的美丽的珍珠,正在等待着他,他心头的担忧和焦虑立刻散去了许多。他迎上前去,把她搂进了怀里,根本不在意这会儿他们都站在前厅,在众目睽睽之下。“我们上楼吧?”她说。

他点了点头:“好,要一瓶红酒,早点吃晚饭,我饿啦。”她拍了拍手,唤来了女佣。他则转身上楼,急急地想进她的房间。

在楼上的走廊,鸨母迎面过来了,问道:“今晚你要包夜?”

“是的,”他回答道。今晚,他需要珠丽,还需要一瓶温热的红酒。外面的世界在翻天覆地地变化着,而他无力阻止这一切,也无力保护珠丽。不过,桂香楼不需要这种承诺,而他,却需要珠丽的温情。只有在珠丽这里,他才能放下一切,被宠爱着。

他们一进屋,她就脱去了外面的袍子,取下了沉重的耳环,身上除了一袭贴身的杏色真丝长裙之外,只有因为惊喜而泛出的光彩。他来这里之前,很少会提前告诉她。

菜上来了,一盘糟醉蛏子、一盘毛蟹年糕、一盘糖醋小排,还有一盘五香蚕豆泥。他们像所有热恋中的人儿那样,互相喂着吃,从一只杯子里喝着红酒。

“上个礼拜,我二十八岁了。”珠丽很随意地说了一句。

他心里一咯噔,立刻就明白了。到了二十八,她的赎身费就降到了五千块。不可否认,他们两人之间,有一股欢乐的暖流,有一种熨帖,外国人会把这种感觉称为爱。在他们最亲密的时刻,她会在他的耳畔轻声诉说,告诉他,她的一切都属于他。这样的话语,一次次将他送上欢乐的巅峰。

而她现在的身价,更加低了。

她垂下眼睑,继续吃着,刚才说的话,似乎就在陈述时间的流逝,而没有别的意思。但是,他心里明白,她的后半生,其实就押在这个转折点上了。她曾经向他要过自由,只是没有把话说出来。

他僵住了,困在情感和现实的夹缝之中。首先,他该上哪儿弄到这五千块钱呢?就算他有了这笔钱,他又怎么能够保护她,保证她从此过上好日子呢?战争就要爆发了,即使在和平时期,像她这样的女人都无法生存,无论男人花了多少钱,这些女人最后还是要回到青楼,度过余生,就像他妈妈那样,这是一个陈旧的上海故事。这样的话,即使他为她赎了身,又有什么意义呢。至于娶她,那是他从来没有想过的,在青楼里长大的他,看惯了男欢女爱,可是他从来没有看到专情的爱,他不想背上这样的责任。

和过去一样,他要了她,他这样要了她很多年了,然后,他都会在她身边酣然入睡。通常,他会和她一起睡到第二天的中午,可是这次他六点半就醒了,他快速地起身穿好衣服,因为杜月笙今天早上要见他。也许是他起床的动静把她惊醒,也许是他的脚步声把她吵醒,反正,正当他准备开门离去的时候,他一眼瞥到了她正在看着他。

他们都明白他已经回应了她了,因为这是第一次,他在离去的时候没有给她一个拥抱。他不能为她赎身,这个问题没有必要讨论。她醒着,这他知道,而且,他在她的眼里看到了一丝伤痛。可是,当他在跨出门槛,回头再看她一眼时,她合上了眼睛,假装还在熟睡。他的心一抖,但还是跨了出去,带上了门。

他没有选择。

林鸣跳上了一辆开向华懋饭店的有轨电车。平时这个时间,杜月笙几乎都还在睡觉。通常来说,他的一天从中午开始,那个时候,他会泡着蒸汽浴,喝着热茶。花旗阿根和老火鸦给他搓背,在一个公众的场所,任何陌生人是不得靠近大老板的。现在,一切都变了,北平已经沦陷,几乎不费一枪一弹,日本人就进了北平城。是的,没有流血事件和人员伤亡,没有造成对建筑的破坏,而且,大多数的艺术珍品已经被转移出来,但这依然是让人痛心疾首的耻辱。前一夜,和俱乐部里的其他人一样,虽然早有思想准备,但是听到这个消息,林鸣还是惊恐得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