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7/9页)

他的眼前一阵发花,想象着自己脸上又戴上了面罩,正准备溜进洋子姑娘的香闺。他几乎感觉到姑娘的胳膊搂住了自己的身体,耳朵里也听到了她的声音。人群潮水般涌来,但他却难以融入其中。他身处广岛的春天,稻田正迸出柔软的绿色。一个可怕的想法霎时攫住了他:“我再也不会离开考爱岛了!我会死在这儿,再也看不见日本了!我身边一辈子都没有女人!”

他怀着无尽的痛苦在人群中刻意地钻来钻去,好触碰一下这个或那个日本人的妻子。他没有抓她们,或者让她们难堪。他只是想看看她们,感觉一下她们的存在。他灼热的眼睛盯住她们。“我饿坏了。”他自言自语道,这时他正移动身体,好挡在一位比他至少年长二十岁的妇女身前。她拖着绝不离开地面的脚步,这是日本女人的步态。她经过龟次郎身边时,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这简直是龟次郎有生以来听到的最美妙的声音。他本能地伸出手去,抓住了对方的胳膊。脚底摩擦地面的声音停了下来,那位妇女惊异地看着他,推开龟次郎的手,低声说:“你是日本人!注意你的言行!特别是你还穿着这样一件军服!”

龟次郎羞愧万分地逃离人群。他找到桥本,桥本突然说:“那些可恶的艺伎快把我逼疯了!咱们去找一家像样的妓院。”

两位考爱岛劳工开始在阿拉公园周围转来转去,一个陌生人告诉他们:“你们要找的那种地方都在易伟垒。”于是两人匆忙朝那个地方赶去。但妓院里挤满了有钱的阔佬,两人连门也进不去。

“我看见哪个女人,就抓住她。”桥本说。

“不行!”龟次郎警告,他想起刚才碰过的女人对他的训诫。

“去你的吧!”另一个喊起来,“姑娘!姑娘!”他用日语喊道,“我来找你啦!”他冲易伟垒的一条小巷子奔去。龟次郎现在对自己竟然穿着伊藤上校的军服来这种地方感到无地自容。上校在亚瑟港牺牲了自己的生命啊!他飞也似的逃出那个地方,回到阿拉公园,在那儿坐了好几个小时,盯着那些舞者看。这一次,他坐在离女人很远的地方。过了好长时间,一个日本老头拿着一瓶烧酒走到他身边说:“哦,上校!那场战争是多么光荣啊!你今天晚上有没有注意到一件事?咱们的游行队伍上街的时候,没有哪个可恶的华人敢出现在这条大街上!我告诉你,上校!1895年,我们打败了中国人。1905年,我们又打败了俄国人。那是地球上最伟大的两个民族。今后十年,咱们去打谁?英国?德国?”

“全世界都为日本自豪。”龟次郎赞同。

“更重要的是,上校,”那醉汉接着说,“在夏威夷这儿,人们现在得对咱们高看一眼了。那些用鞭子抽咱们的德国鲁拿们,对咱们不屑一顾的挪威鲁拿们,他们都得敬重咱们日本人!咱们是伟大的民族!所以,上校,答应我一件事,我会再给你点烧酒。下次如果有哪个欧洲鲁拿在那些甘蔗地里胆敢揍你,杀了他!咱们日本人要给全世界看看!”

这是一场规模盛大的庆典,配得上祖国的那场大胜仗。即使用光了龟次郎的全部积蓄,即使提醒了他自己是多么的孤独,龟次郎还是觉得值得。然而,这次庆典还有一个当时无人预见的不幸反响。这次庆典本身被人们淡忘很久之后,这个可怕的后果还经常出现在龟次郎的脑海之中。

事情发生在易伟垒的妓院。在龟次郎把那位想女人想红了眼的同伴桥本丢在小巷里之后,那年轻人闯入了一家妓院,被半打德国人痛揍了一顿,这些人恨死了他中途闯将进去。挨了一顿狠揍之后,桥本被丢进了路边的一条阴沟里。他被一个为一群女孩子拉皮条的夏威夷少年发现,这个少年按照岛上的风俗,把这个晕头转向的日本人拖回了家,让他姐姐给他洗洗身上的伤口。他们只能用当地混杂土语交谈,显然,两人说了不少话,因为当桥本回到考爱岛的船上时,还带着那位姐姐。那是个大个子女人,态度颇为亲切,两只眼睛骨碌碌转个不停,手里拿着一个用绳子绑着的小包裹。她看来很喜欢狡猾、蛮干的桥本,想留在他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