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8/9页)

“我要娶了她。”桥本态度坚决地对龟次郎说。龟次郎还穿着上校的军服,不知道是因为胜利庆典,还是因为身上的军服,龟次郎那天的爱国热情特别高涨。他的朋友刚说出那句分量极重的话“我要娶了她”,龟次郎一蹦老高,好像他管着一支军队似的,他一把拽住桥本的胳膊,警告说:“如果你做出这种事情,全日本都会蒙羞!”

“我可能再也不回日本了。”桥本说。

冲动之下,龟次郎像一个真正的上校那样冲桥本脸上揍了一拳,嘴里喊道:“不许说那样的话!日本是你的家!”

桥本对酒川上校出其不意的行为感到十分惊讶,但他也觉得自己活该受到谴责,于是嗫嚅道:“我厌倦了没有女人的生活。”

这句话减弱了这番对话的军事色彩,龟次郎不再是帝国的一名上校,变回了一个朋友。“桥本君,去那样的地方已经够糟糕的了,但是把这样的姑娘领回家,还要跟她结婚!你一定要坚强,当一个堂堂正正的日本人!”

“她不是从那种地方领回来的,”桥本说,“她是个好姑娘,来自一个自食其力的家庭。”

“但她不是日本人!”龟次郎反驳。

他与桥本的对话没有任何结果,桥本决定不再孤身一人生活。既然考爱岛上没有日本姑娘,那他愿意跟夏威夷人一起,他愿意娶她。但桥本光顾满足自己想要女人陪伴的欲望,忘了考虑日本侨民更大的热情。他的行为一下子激起了轩然大波,这下子,他感受到了神圣日本精神那铺天盖地的可怕力量。

“你玷污了日本的名誉。”一个年长的男人提醒他,那人已经学会了无需女人独自生活。

“你玷污了日本的血脉。”另外一些人悲叹。

“你难道没有荣誉感,不懂大和精神吗?”年轻小伙子们质问他。

“你难道不知道,你让我们所有人都蒙羞吗?”朋友们质问他。

事实证明,桥本是个不会动摇的人。“我再也不愿意孤独生活,”他固执地重复,“我要跟我的妻子生活,像个正常的男人那样。”

“那你就得永远生活在日本社区之外。”一个道貌岸然的男人嚷道,他已经在考爱岛生活了很多年,他也想要女人,但他按照正派的日本人的标准生活着,现在,他代表所有的天皇子民,宣布了放逐令:“因为你厚颜无耻,你必须单独生活。我们不想让你这样的人跟我们一起干活,跟我们一起吃饭、一起生活。滚!”

桥本开始感觉到这句宣判的可怕力量,他恳求:“但是男人需要女人!你想让我怎么办?”

一个狂暴的年轻人代替了宣布放逐令的那个,这个人挑衅地喊道:“我们不想让你娶其他女人!你不是华人,抓住个女人就娶回家。你是日本人!”

“我该怎么办?”桥本叫起来,“一辈子打光棍?”

“每个月去找一次妓女,像我们一样。”狂暴的年轻人喊着,他说的是发薪水那天,种植园老板们准备的妓女,让她们按照时间表依次到每一个营地去。

“但总有一天,男人会不想要妓女的。”桥本苦苦哀求。

“那就别找妓女。”年长些的男人厉声说,“就像赤城君,哎,赤城君,你离开女人已经多少年啦?”

“十九年。”一个瘦高个甘蔗园老手答道。

“你呢,山崎君?”

“十七年。”一个晒得黝黑的广岛男人答道。

“他们都是正派诚实的日本人!”年轻些的嚷道,“他们会一直在这儿待着,直到死,他们想要个日本老婆,如果没有,他们也不会想着要娶任何其他人。在他们心里,日本人的精神高于一切。在你心里,桥本,你心里没有荣誉感。现在你滚出去!”

于是桥本离开石井营地,住到了夏威夷妻子在卡帕城的家里。他被海纳卡伊种植园解雇了,因为其他的日本人拒绝跟一个被放逐的、污染了日本血统的人一起干活。有时候,营地的男人去卡帕玩上一局牌,或者喝奥科莱豪酒——一种用泰树的树根酿造的非法酒——喝到酩酊大醉,他们就会去看看老朋友桥本,但他们之间从不交谈。桥本不能参加日本侨民的教会,交不到任何朋友,也不能参加日本人的游戏。有时候东京来了说书人,整天在营地里待着,讲述日本历史的荣耀故事,桥本也不能去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