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阴见多云(第7/15页)

 

这里出现了一个问题:像法肯豪森这样的德国顾问为何要作出此等表现?

 

表面看,这是抗日战争爆发前大国博弈在中国的土地上日趋激烈、日德两国对华政策发生利益冲突的表现,实际情况却还要更复杂一些。法肯豪森实际上并不代表德国政府,甚至在德国国防军内,他也属于另外一个团体。这个团体中的德军总参谋长贝克、国防部长布隆贝格等人,都具有反希特勒的倾向。该团体认为德国在中国的战略利益,应该是通过加强中国的防御能力来阻止日本入侵,从而最终迫使日本在远东转向与苏联抗衡。他们认为中国资源丰富,难以被征服,因此德国最好能够长期与中国成为可依赖的反苏盟友。同时他们也担心,一旦德国参与和介入中国事务的能力减弱,中国与苏联的关系就会马上改善,变得更加密切,于德国不利。而目前日本对中国所施加的所有压力,都在压迫中国倒向苏联,这是德国无论如何也不愿看到的。

 

所以法肯豪森的肺腑之言中,也掺杂了众多的大国利害。对什么是德国的利益,他的理解与德国国内执政的纳粹集团的理解并不完全一致。

 

所以1937年11月当他接到柏林方面的电报,要他运用对蒋介石的影响力,说服蒋放弃武力抗日的计划,与日本作“符合德国利益”的妥协,法肯豪森却没有照办。虽然他不得不奉命参加了德国政府的“陶德曼调停”,企图迫使中国接受日本的“和平条件”,但作为个人,在应付完德国政府交办的工作后,法肯豪森仍然像以往一样迅速调换姿态,参与到策划怎样组织对日有效的军事抵抗中去了。他毫不隐晦地说:“如在当全中国人民对日充满愤恨之际,余所提之谈和建议,将被彼视为背叛友人之不忠行为。”

 

他还有进一步的设想。

 

1937年12月5日,法肯豪森在其备忘录《简论形势》中写道:“大体上可以说,我们完全可以成功地、长时间地加以抵抗。目前,到处都出现了可以给敌人以重创的机会。但这要有一个前提,即所有军官、士兵以及全国人民都必须奋起,全力抵抗……”他在中国一而再,再而三地向当时德国国防部长布隆贝格说明,日本军队的军事效率并不高,他不相信日本会取得最终胜利。法肯豪森当时之所以提出这种过于乐观的估计,其用意也很明显,就是企图防止或拖延德国作出与日本结盟、召回在华德国顾问的最后决定。他认定他的做法,最符合德意志民族的利益。

 

这是毫无疑问的:法肯豪森的思维中,首要的考虑也不会是中华民族的利益。

 

问题是他的这些想法除了国防部长布隆贝格等少数人,在德国国内找不到几个呼应者。希特勒的宣传部长戈培尔在1937年8月3日的日记中写道:“希特勒并不认为(中国)局势严重。中国在军事上不充足,日本打败它,这非常好,因为这可以使日本更灵活地对付莫斯科。(我们)不会再进一步支持中国了。”

 

1938年4月28日,德国元帅戈林禁止向中国运送战争物资,5月,原外长牛赖特被撤换,德国新任外长里宾特洛甫上台伊始,第一个指令就是全部召回驻华的德国顾问。

 

里宾特洛甫的指令是在1938年4月下旬下达的。德国外交部告知中国驻德大使:德国政府对中日战争采取完全中立的态度,认为德国军事顾问此时在华服务有偏袒一方的嫌疑,因此打算将他们全部撤离中国。

 

此时的法肯豪森已经深度卷入中国战场。

 

美国女作家巴巴拉·塔奇曼在其《史迪威与美国在华经验》一书中回忆到,台儿庄战役结束后,各国驻华武官纷纷前往战地参观,当时美国驻华武官史迪威见到法肯豪森,与他讨论了台儿庄作战:“德国首席军事顾问法肯豪森将军因中国军队没有按照他的计划行动,气得狠命地揪自己的头发。他说:‘我告诉委员长要向前推进,要发动进攻,要乘胜前进,可是,他们什么行动也没有采取,日军很快就会把8到10个师的部队调到徐州前线,到那时就来不及了。’”巴巴拉·塔奇曼怀着颇为钦佩的口吻写道:“这位了解日军个性颇深的德国顾问对史迪威预料,日军将会卷土重来进攻徐州。果然不出所料,徐州不久即陷于敌手,日军转而进攻河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