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生机在民间(第2/6页)

昆腔传奇自18世纪后期开始,明显衰落。演出还在进行,甚至有时还十分盛炽,但有分量的剧本创作已日见稀少,这对戏剧活动来说,恰似釜底抽薪,已无法称之为繁荣了。

昆腔传奇衰落的原因是多方面的。

首先,它已在极度的成熟和热闹中充分地泻泄了自己的生命。作为一种文化遗产,它具有永久的价值;但作为一种文化发展过程中的戏剧现象,它已进入疲惫的岁月。当观众已经习惯了它的优势,那么,它的优势也就不再成为优势,相反,它的局限性却会越来越引起人们的不耐烦。它已经让人觉得太冗长,太完满,太缓慢,太文雅,太刻板,但是,专家们还在以苛严的标尺刻求它的完整性和规范化,刻求它的韵律和声调,致使它的局限性越来越严重。至少,过于精巧的它,已经难于随俗,不易变通。

其次,它的作者队伍后继乏人。昆腔传奇的作者队伍主要是文人,而且是高水平的文人,这个圈子本来不大。文人求名,在汤显祖、洪昇、孔尚任之后要以崭新的传奇创作成名,几乎是一件不可实现的难事了。更重要的是,康、雍、乾时代,文字狱大兴,知识分子处境窘迫,演出《长生殿》时所遭遇的祸事,时时都有可能发生。“乾嘉学派”产生的原因之一,就是一大批才识高远的知识分子在清廷的文化专制主义之下不得不向考证之学沉湎。在这样的历史环境中,还会有多少文人能够投身于戏剧这一特别需要自由的场所中来呢?本来赖仗着文人的“文人传奇”,一下子失去了文人,只能日渐衰落。

第三个原因,是花部的兴起。昆曲被称为“雅部”,与它相对应的“花部”就是各个地方声腔,可称为戏剧领域中尚未登上大雅之堂的纷杂之部。但它扎根在广阔的土地上,一时还没有衰老之虞。它既不成熟又不精巧,因而不怕变形、摔打、颠簸,它放得下架子,敢于就地谋生,敢于伸手求援,也愿意与没有太高文化修养的艺人和观众为伍。这样,它因粗糙而强健,因散乱而灵动,因卑下而普及,渐渐有能力与昆腔抗衡,甚至呈现取代之势。

昆腔也在寻觅复兴之途。折子戏的出现,就是较为成功的一法。既然观众对昆腔的冗长和缓慢已经厌烦,那就截取其中的一些精彩片断出来吸引观众吧;既然眼下已经没有出色的创作,那就从大量传统剧目中抉发出一些前代的零碎珍宝吧。这样一来,昆腔的明显弱点有所克服。

折子戏的演出,早在明末已显端倪,至清代康、雍、乾时期,越成风气。折子戏的盛行,又让昆腔的生命延续了很长时间。但是应该看到,以折子戏形态出现的昆腔剧目,已与花部处于比较平等的地位,这也从一个侧面体现了花部的胜利。

属于花部的地方戏曲,不可胜数。乾隆之后,在全国范围内逐步形成了几个重要的声腔系统,并一直发展到近代,那就是由弋阳腔演变而来的高腔、梆子腔、秦腔、弦索腔、皮簧腔和已作为一种普通的地方戏出现的昆腔。由这些声腔系统,产生了一系列地方剧种。

最早在高层文化领域里为活跃在民间的地方戏曲说话的,是清代中叶的学术大师焦循(1763—1820)。他在戏剧论著《花部农谭》中指出:

梨园共尚吴音。“花部”者,其曲文俚质,共称为“乱弹”者也,乃余独好之。盖吴音繁缛,其曲虽极谐于律,而听者使未睹本文,无不茫然不知所谓。……花部原本于元剧,其事多忠孝节义,足以动人;其词直质,虽妇孺亦能解;其音慷慨,血气为之动荡。郭外各村,于二、八月间,递相演唱,农叟渔父,聚以为欢,由来久矣。……余特喜之,每携老妇幼孙,乘驾小舟,沿湖观阅。天既炎暑,田事余闲,群坐柳阴豆棚之下,侈谭故事,多不出花部所演,余因略为解说,莫不鼓掌解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