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保皇会的宗旨歧变与组织离合(第4/29页)

其二,日本人士的压力和影响。1898年由东亚会和同文会合并而成的东亚同文会,其部分成员主张支持中国实行反清革命。早在康有为到日本之前,宫崎寅藏在香港与康门师生会晤时就指出:戊戌变法失败的原因在于徒赖君权,不能妄想以一纸上谕清除中国的积弊,要使改革的上谕发生作用,必须具备罢免大官的实力,即以武力作后盾。而兵马大权掌握在大官手中,秘密结社又都以倒清扶汉为旗号,因此,中国改良之难,实较革命为甚。如果光绪真是英主,可让其主动退位,以选举实行共和,平满汉、官民之界。万不得已,则只有由康有为“亲自下结民间志士,起义军于中原,待势力稍盛时,使皇上投向这边。要想不流血而扫除积弊,等于挟泰山以超北海,是决不可能的”[21]。宫崎寅藏还向平冈浩太郎、犬养毅等人建议:

今后日本对中国的方策不外乎下列三案:第一,援助现今的爱新觉罗政权,以改善中国。第二,拥护皇上,号令天下,以组织新政府。第三,团结民间的革命党,推行大革命,以一新中国大陆。

而清朝君臣均不足以用,“究竟应以什么来挽救中国的时局?舍革命莫属”。“如就(中国)国民的观点来说,除非非常的英雄仗义奋创,以革命的事业一扫多年的腐败政权,显然不可能维持今日的老大帝国”。[22]

1898年12月出版的东亚同文会机关刊物《东亚时论》第2号,刊登了该会评议员池边吉太郎的论说《改革か革命か》(第4号连载),正式公开提出中国政治变革的宗旨选择取舍问题。文章从伊藤博文在东京帝国饭店的演讲谈起,认为依据中国各方面的实情,改革比革命更加困难。[23]这与宫崎寅藏的观点完全一致。该会及该刊与梁启超、唐才常等人关系密切,梁启超在《东亚时论》上发表多篇文字,《清议报》也多次译载该刊的文章。

诚然,东亚同文会的基本方针并非倾向革命,《东亚时论》第1号所载江藤新作的《支那改善策》,即认为改革政治非局部而是整体,实行之途有二:

曰主权者也,曰革命之军也。依兵力扑灭满清政府,更树立新政府,则改革政治风俗,最容易也。虽然,革命军得其势力,不得不待其机运熟。且革命军而至成其志,其间支那国土,惨害必非常。以情论之,邻邦兄弟也,不忍成此举也。依主权力改革之,不如革命军之惨害,可以平和行其事,余最所希望也。[24]

《清议报》第18、19号以《支那改革论》为题译载此文,对于池边吉太郎的文章则没有正面回应,至少表明公开态度有所差异。但日本人士提出的问题却不能不引起维新派的深思反省。

其三,清政府血腥镇压变法激发了维新派的反清意识,不仅湖南的唐才常、毕永年等人复仇心切,梁启超等万木草堂弟子也群情激愤。梁启超在《去国行》中就表达了此种激情:“呜呼!济艰乏才兮,儒冠容容,佞头不斩兮,侠剑无功,君恩友仇两未报,死于贼手毋乃非英雄。”他向往明治新政能够“驾欧凌美”,更知道盛世来之不易,“水户萨长之间流血成川红”,“此乃百千志士头颅血泪回苍穹”。并且誓言:“男儿三十无奇功,誓把区区七尺还天公。不幸则为僧月照,幸则为南洲翁。不然高山蒲生象山松阴之间占一席,守此松筠涉严冬,坐待春回终当有东风。”[25]出非常之策大干一场,成为他们向往的首选方略。

在此背景下,康有为一派出现分化。戊戌以来,康、梁表面连在一起,实则分别甚大。后来梁启超谈到与乃师的区别,认为最相反的一点,是“有为太有成见,启超太无成见”,并具体提及三十岁以后绝口不谈“伪经”与“改制”。[26]其实师徒两人的分歧不止于此,或者说,因此一点,双方的差异始终而全面。竹内弘行《关于梁启超师从康有为的问题》一文指出,康、梁从初会起就不一致。[27]戊戌期间,尤其是康有为的《孔子改制考》刊行后,不少维新人士觉得其“浅陋狂谬,学术不正”,而对梁启超以通才之资,不能摆脱乃师,颇感惋惜。[28]汪康年将此意转达梁启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