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保皇会的宗旨歧变与组织离合(第6/29页)

而中国“革命”的本义,指用暴力手段实现改朝换代,不过一家一姓的鼎革而已。1897年3月,章炳麟在《时务报》第19册发表《论学会有大益于黄人亟宜保护》,便明确宣称:

变郊号,柴社稷,谓之革命;礼秀士,聚俊材,谓之革政。今之亟务,曰:以革政挽革命。

梁启超在《横滨清议报叙例》中也指出:

我支那数千年来,义侠之风久绝,国家只有易姓之事,而无革政之事,士民之中,未闻有因国政而以身为牺牲者。

保皇会系统中最早公开正面宣传“革命”者,当推欧榘甲。戊戌政变前,欧榘甲和韩文举、叶湘南等从湖南到上海[36],政变时曾为康有为联络日本《亚东时报》馆人设法救援。[37]欧任教于时务学堂时,与同事唐才常“至相得也”,临行唐赠以五古《侠客篇》,“读之怒发上冲……汉上勤王之志,肇于斯时矣”[38]。受唐才常的影响,欧榘甲对与革命党人合作一事,态度明显较康有为积极,而与梁启超一致。1899年3月初,在梁启超与孙中山于犬养毅宅会谈后不久,欧榘甲也与孙中山会面,讨论良久,孙中山畅所欲言,而欧榘甲依然受制于康有为,不能做主。[39]

在康有为的挟制下,欧榘甲的文字宣传一度也坚持“救中国当以救皇上为本”[40]。但是面对清廷的高压,除极力鼓吹自由民权观念外,其不平之气仍时有宣泄。如针对清政府“诬义士为乱党”的攻击,他撰文痛加驳斥:“乱之所生也,皆起于不均不平不通不安,而此不均不平不通不安,又皆起于在上者愚民之虐政”,“而此不均不平不安不通之政,曾不肯改革之,以俾平民享一日生人之乐,不均则争,不平则鸣,不通则悖,不安则倾,如怒潮之激动,如火山之迸发,佛兰西乃起而革命,美利坚乃起而自立”,呼吁“支那义士相率而起”。[41]

菲律宾摆脱西班牙的殖民统治获得独立,欧榘甲一方面感到“非律宾尚可自立,安有中国不可自立之理哉?”一方面乘机表达了对近代世界历次革命的正义性的肯定:

美人抗英立国,而后自由之光,照耀于大地,独立之气,蒸涌于五洲,自非冥顽不灵之族,大惑不解之伦,野蛮无知之俗,莫不被其流风,鼓其热望,以自由为天赋之权,独立为生人之本,人人皆当保护安全之,不可受人压抑,非如草木禽兽横生倒生寄生,不能自由独立,受命于人。此理印于人人脑中,故于在上有损其自由、制其独立者,必起而抗之,于是列国革命之事起。此非民之敢于抗上也,为其扼人自由,制人独立,害天理,损人为,不得不深恶耳。[42]

一个月后,欧榘甲为纪念戊戌政变周年发表论说《论政变为中国不亡之关系》,再度论及近代欧洲革命,态度更加鲜明:“当欧洲百余年前,革命之惨,至于血河头山,然而其文明之度,即以此而大增。”并将戊戌政变视为“文明之运将至亚洲大陆而先为严冬苦雨”的表征。[43]

1899年10月25日,《清议报》刊登了欧榘甲撰写的《中国历代革命说略》,这可以说是近代中国公开为“革命”正名的第一篇文字。照欧榘甲看来,中国历代的“革命之运,或进或退”,不仅“与黄种盛衰伸绌有大关系”,而且“与今日改革时机尤有相为影响者”,将历史上改朝换代的“革命”与近代革命相联系。他盛赞三代之治,认为尧舜“虽非与今世完全之民主国相同,亦当时之大圣,有公天下之心者也”,批评时人所谓“中国无民主种子,革命后不能为共和之治”的论调“皆大谬误,不知孔子之大义者也”。又区分历史上的“家族政治”与“庶民革命”,斥责夺占国人所有的“假革命家”坏了革命的名声,“家族为国之时代已成熟,其先德入人之心,庶民革命之时代尚幼稚,而所为又拂民之欲,则民宁安于家族政治之下,而不愿遭庶民革命之惨。读佛兰西革命史,杀人之多,大乱之频,几令人不敢复言革命事,而王族之党欲窃发而起者,犹时有焉。盖革命势尚未成,一革再革,至于三革,而不能成功,则人厌乱,思其旧矣”。自真革命家汤武顺天应人,“革之时义大矣哉。今革义行于五洲矣,革效被于四海矣,其风潮起于环地中海……自今文明世界,一草一木,一土一石,一饮一啄,一波一沤,皆欲自由之光荣,新华之昭耀,而原其始也,莫不有革命为之别开天地,重光日月,以有今日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