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第3/4页)

上岸后,赵佶让众人就近歇着,活动活动坐船坐麻了的筋骨,一面就命蔡攸去召知县来接驾。此刻暮色已浓,远山近水都变得迷离苍茫。赵佶是个艺术细胞很丰富的人,立于这寒烟笼罩中的荒郊野渡,面对那枯枝掩映下的茅舍孤灯,感到甚有诗情画意,便欲在画中一游。趁着等待知县前来拜见的工夫,他便带了张迪,向着前方那座烛光闪烁的茅舍信步走去。

居住在河边茅舍中的是个老妪。其子在外做工尚未归来,家里只有她一人,正在屋里屋外进进出出地烧火做饭。赵佶来到柴扉外,伫望着这种散发着泥土芳香的田园景象,觉得颇有意趣。他心想,这老婆子虽然生活清苦,却是过得自由自在,其间必另有一种天然之乐。寡人虽居深宫宝殿享尽荣华富贵,却有无数世人不知的烦恼缠身,心境之悠然未必胜于这老婆子。看来人生之事终是得失相抵,得其一便失其二,得其二必失其一,殊难两全其美也。

老妪看到篱笆墙外有人向着小院里观望,古道热肠地走上去问:“客官有什么事?是要问路吗?”赵佶正沉浸在他的人生感慨中,忽听老妪问话,略怔了怔,微笑答道:“啊不,不是问路。我等路过此地,见这小院依林傍水野趣横生,故而前来一游。”

老妪爽朗地笑道:“哎哟,这位客官真会说话。孤零零的一个破院子,有什么可游的。客官既到了这里,就请进来坐坐吧,天都黑了,站在风地里多冷啊!”说着,她便打开柴扉,让进了赵佶和张迪,“客官屋里坐,喝口热水暖暖身子。看客官这打扮,是从大地方来的吧?”

“不错,我等是从汴京而来。”

“汴京?哎哟,那可是京城了。客官是做什么官哪?”

“呃,做……”赵佶支吾道,“做个微不足道的小官。累人的很哪,已经因为年老致仕了,举荐长子接了班。”“年老?看客官这模样,怕是还不如我老婆子岁数大吧?这就算老啦?”“这个这个,做官人比不得你们百姓安逸呀,终日劳心,心老了。”“那倒是。我们百姓人家,除了柴米油盐,也没啥好操心的。天塌下来有皇上顶着呢,你说是不客官?”“这个……自然自然,自然是有皇上顶着。”

张迪在旁听着赵佶遮遮掩掩地与老妪且问且答,差点儿笑出声来,却又不敢造次,只好使劲绷着面皮忍住。

说话间老妪已热情地沏好了茶,给他们送到了炕桌上。

这时听得外面响起了蔡攸的叫声:“启禀太上皇,雍丘知县房不庸奉旨来见。”赵佶应道:“进来吧。”

蔡攸去找知县时,只说是有朝廷大员途经此地,没有明言来者是赵佶。猛听得原来是太上皇驾到,知县房不庸吓了一跳,他随着蔡攸进屋后就扑通跪倒,连称卑职有失远迎罪该万死。那老妪闻听这所谓的“小官”竟然是太上皇,也吓傻了,急忙随之跪倒,磕头如捣蒜,连连央告道草民口无遮拦胡说八道,万乞太上皇开恩恕罪。

赵佶宽宏大量地说,不知者不怪,你们都平身吧。

房不庸就小心翼翼地从地上爬起来,恭请太上皇去县衙歇息。老妪却还抖瑟着身子不敢抬头。赵佶便让张迪将其搀起,并赏了她一块五两的银锭。那老妪一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大的银子,感恩不尽地又跪倒尘埃,将额头磕得肿起老高,发自内心地祝愿太上皇万寿无疆。赵佶一面对从这老妪身上表现出来的淳朴感情非常欣赏,一面又对其因为得到了五两赏银便激动若狂甚觉可笑,感叹天下之大真是万象迥异,各阶层人物的需求和欲望竟是有天渊之别。

房不庸对这个从天而降的伺候太上皇的机会求之不得,殷勤备至地将赵佶一行接进县衙,以最快的速度和尽可能的条件,为那帮金枝玉叶们置办了晚餐。当夜赵佶一行就宿在县衙临时腾出来的一排房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