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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过叩拜大礼,李纲遵命就座。他先向赵佶奏明自己此行的使命,而后便恳辞具奏了赵桓圣孝思慕乞太上皇早归为安之意。

赵佶听了,似有若无地点点头道,皇上仁孝天下所知,但本道君尚有几事存疑,不知当做如何解释。随后,他直截了当地提出了三个问题。

其一,朝廷为什么擅改“绍述”国策,追赠旧党人物司马光,并且自作主张拆毁汴京夹城。其二,朝廷为什么大肆打击贬谪宣和老臣,甚至于将其一个个没产抄家扫地出门,此举之真正的意图何在。其三,本道君出行在外,为什么朝廷始终未有一信相通,不曾有一语问候,朝廷眼睛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太上皇。这三个问题,是多日来郁结在赵佶心头的最大不满,现在他毫不掩饰地冲着李纲一股脑儿地全抖落了出来。他所质问的“朝廷”,当然就是赵桓的代称。这番质问赵佶虽然说得声调不高语气平缓,却是有板有眼一气呵成,显然是事先打过腹稿的。这几个问题与其父子关系能否缓和,关系很大,如果得不到他所认可的解释,他想他目前回京是不是合适,还真是要打上个大问号。

李纲正襟危坐,洗耳恭听,一字不落地将赵佶振振有词的质问听完,心里有了底。他不怕赵佶心怀怨气,就怕赵佶有话不说。赵佶若是与之虚与委蛇,他劝也白劝。现在赵佶不仅开口直率,而且一泄无遗,这一来说明赵佶并无更复杂的心机隐藏其间,二来也说明赵佶还是抱有与赵桓沟通的意愿的。这就好办多了。

赵佶所诘之事俱在李纲的意料之中,给予合理的解释并不困难。待赵佶居高临下地言毕,李纲略略梳理了一下思路,从容不迫地拱手向赵佶揖了一礼,便口气婉转地开始回话。

他说,上皇所言皆属实情,产生疑问亦在情理之中。问题在于其中有些误会,请容臣下为太上皇释疑。

自熙宁变法以来,朝中党争日剧,余波延续至今,其害有目共睹。值我大宋王朝敌寇重兵压境危难当头之际,我们若不精诚团结,焉能力敌强虏?当今皇上不提“绍述”,追赠司马光,无非是为了稳定朝政,消弭党争,平衡关系,争取民心,使臣工百姓同心同德一致对外,并无否定前朝作为之意。况且此一时彼一时也,时事变更而政事有异,乃为必然之理。皇上用心之良苦,望太上皇明鉴之。

至于拆除夹城等凡三十余事,则皆为便于守城退敌之举措。其中若干举措或许以先奏明太上皇为宜,然事迫在眉睫,实不容缓。皇上相机处之,窃思亦属必然。正如一家尊长外出,以家事付之子弟,家中突遇强盗劫掠,其子弟须当权宜措置为是。倘因无尊长之嘱便无措于盗前,其家莫不为盗贼所尽毁耶?此时此刻,能否保住家园是头等大事,为此千方百计无不可施。只要此责尽到,余者何须细究?

说到这里,李纲悄悄观察了一下赵佶的脸色,见他双目微合神态平静,是愿意倾听下去的样子,便继续陈述道,容臣再释太上皇关于贬谪宣和老臣之疑。太上皇平心静气地想一下,便会明白,这个问题其实并不存在,或者说并非是那样一种性质。

宣和老臣何止千百,而所被贬谪者,实是百不足一。那些被贬者如蔡京、王黼辈,无一不是骄奢淫逸祸国殃民罪行昭彰民愤极大之徒,朝野上下呼声如潮皆曰可杀。对于这些奸佞,莫说是当今皇上,就是太上皇,恐也不会任其继续为非作歹逍遥法外吧?退一步说,即便是皇上宽宏大量网开一面,天下万民也不会宽恕他们。太学生陈东及诸大臣慷慨上书之事,太上皇定已闻知。多年来这些人专横跋扈以权谋私贪污受贿巧取豪夺,据天下财富为己有,刮民脂民膏入己囊,已至无所不用其极的地步。对彼等抄没家产,正是其罪有应得。凡此种种举措,都是为了整顿朝纲安定民心,除此之外更无他意,太上皇无须多虑。再说,皇上所贬者,绝非只是宣和旧臣。白时中、李邦彦、蔡懋、李棁等皆为新朝之股肱,然因他们不堪其职贻误朝政,亦相继被罢黜,甚至被逐出京城。这便足以说明,皇上任用臣属,殊无新旧之分。望太上皇万勿为流言所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