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谜团(第9/17页)

人人都会追求精神上的高贵,而给了马文·拉塞尔第一个机会的居然是监狱里的重罪犯,这可不是马文·拉塞尔的错。在监狱里兄弟俩知道了天地间有众多神灵,重新皈依了被白人伪宗教所镇压下去的信仰。他们学会了西部大草原上的兄弟情谊,也了解到白人是如何偷窃了他们的合法财产,如何杀害了他们赖以生存的美洲野牛,又是如何分隔、镇压、屠杀、最终圈禁他们的人民,让他们的生活几乎只剩下酗酒和绝望。这些谎言就像所有成功的谎言一样,也打着漂亮的标志,那就是其中夹杂着大量的事实真相。

马文·拉塞尔吟唱着一些或许有来由、或许无来由的词句向第一束橘色的阳光致敬——再没有人懂得那些词的意思,而他尤其不懂。不过监狱生活也并非都是负面影响。在入狱前他只有小学三年级阅读水平,出狱时已经等同于中学水平了。马文·拉塞尔的头脑向来不笨,是公共教育系统背叛了他,早在他出生之前就注定求学无成,这也不是他的错。他定期阅读书籍,但凡能找到的、与他的民族史有关的书籍都势必阅读。他特别挑剔自己所选书籍的笔风倾向。书中对他的民族一丝一毫不利的口吻当然都反映了白人的偏见。白人到来之前,苏族并不酗酒,也不居住在肮脏的小村庄里,当然也从不虐待自己的孩子。那都是白人平白造成的恶果。

可是该怎样改变这一切呢?他询问太阳。干燥炽热的夏季卷起了更多吹尘,那团炽热的大气球一片血红,看在马文的眼里就像是弟弟的面庞,这就是电视新闻中慢镜头的定格。当地的电视台在录像带上加了工,事件的每一个画面都是细细研究才定格的。子弹击中了约翰的脸,有两幅表现了他弟弟的脸从头部撕裂开来的画面,以及子弹穿过的恐怖后果。他弟弟也开了一枪——该死的黑鬼和他的防弹背心——便撒手人寰了。这个画面他已经看了五遍,每个细节都深深地烙在他的记忆之中,他知道自己永远无法忘怀。

他只不过是又一个死去的印第安人。“对,我见过一些不错的印第安人,”威廉·特库姆塞·舍曼将军——一个印第安人名字!——曾经这么说过。“他们都死了。”约翰·拉塞尔死了,和其他的印第安人一样,连一次光荣战斗的机会都没有,就被杀掉了,在白人看来印第安人就是野兽,所以他也像野兽一样被开枪打死了。只是他的死比绝大多数人都更惨烈。马文确信这次枪击是事先精心策划好的,摄影机就在旁边等着,那个穿着时装的记者小丫头还需要补上一课,那些联邦调查局的暗杀队员已经给她上了这一课。就像那时候在沙砾湾、温德德尼以及其他上百个被人遗忘的无名战场上的骑兵们追杀印第安人一样。

于是,马文·拉塞尔面向太阳——太阳是他们信仰的神灵之一——探询答案。答案并不在这里,太阳告诉他。他的同伴并不可靠,约翰至死才明白这一点。竟然靠毒品为组织筹钱!竟然利用吸毒!就好像白人曾经用威士忌来摧毁他的人民的意志。其他“勇士团”的成员也都是在白人的生活环境里成长起来的,根本不了解自己已经被威士忌彻底地毁掉了。他们自称为苏族勇士,其实不过是酒鬼、罪犯,甚至连些简单的事情都办不成。一丝罕见的诚实蓦然出现在他的脑海中——面对神灵之一,你怎么能不诚实呢?——马文在心底承认这些人不及自己,他的兄弟也一样。参加他们靠毒品筹钱的愚蠢行动,而且毫无成效。他们都有过什么成就?他们曾经杀死过一名联邦调查局的特工和一位美国联邦司法区执政官,这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从那以后呢?从那以后他们只会大谈特谈那一段短暂的灿烂时光。然而那段时光又如何呢?他们有什么成绩?一无是处。印第安保留地依旧存在,酗酒的情况依旧存在,惨淡绝望依旧不变。有没有人注意过自己究竟是什么人、干过什么事呢?没有。他们的成就只不过是激怒了军队,让军队继续镇压自己而已。所以如今“勇士团”才遭到追杀,哪怕是在自己的保留地上也活得一点不像个勇士,倒像是被人追杀的野兽。然而他们本来应当是猎手,而不是猎物,太阳告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