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枪口下的大师(第9/14页)

此奇文一出,舆论汹涌,天怨神怒。如果一个堂堂的政府开始耍流氓了,那它必将失去最重要的东西——民心。民心已经在淌血了,他们还要往民心上补上几刀。连昆明大街上的小脚老太太都骂政府不讲道理,昆明话叫作“说话喷钢”。但黄宗礼的嘴里不但“喷钢”,还要喷出子弹来哩。黄宗礼对手下的幕僚说:“云南人本来就老实憨厚,都是被联大的那些喊民主的教授和学生教唆坏了,这些教授、学生又是被龙云惯坏了的。杀一个不能以儆效尤,就再杀一个!你不去杀他,人家就赶到前头去杀了。还有人想把坦克开到大街上去哩。”

有个级别很高的特工说:“黄主席,卑职可以把他们秘密逮捕,秘密处决,就说他们都跟女人私奔了。”

黄宗礼回答道:“都是些胡子一大把的人了,又是品行没有瑕疵的教授知识分子,谁相信他们会私奔?你们就不动动脑子?”

“那我们就制造一场车祸,或者把他们丢到翠湖里,说他们不慎溺亡。黄主席,卑职以为:公开枪杀或者暗杀,会让那些教授们更铁了心跟共产党走。”

一个刚刚入行的特务建言道:“或许我们可以找几个妓女去和他们睡觉, 把他们当嫖客抓起来,在报纸上坏他们的名声,然后说他们在监狱里自杀了。”

黄宗礼喝道:“这种死硬分子怎么会在监狱里自杀?”

那个小特务嘀咕道:“在我们的监狱,喝口凉水也会噎死呢,睡觉也会一觉醒不来哩。要是还没有人相信,就说他们在玩躲猫猫游戏时高兴得死了。”

“妇人之见!哪个政府的监狱里会‘喝凉水死’?‘睡觉死’?‘躲猫猫死’?有这么混蛋的当政者吗?当此国家戡乱之际,奸党作乱,匪盗四起,不杀一两个教授,不能以正视听,也不足以维护领袖威望。你们怕什么?”黄宗礼拍着桌子上的一张昨天的《大公报》,头版就是闻一多在演讲时大声疾呼的照片,“你们看闻一多这种煽动骚乱的分子,走在大街上振臂一呼,从者如云。政府对他们太宽容了!再不除此逆贼,任由他们搞啥民主选举,将来天下不是国民党的,也不会是共产党的,而是民盟的了。”

那个高级特工想,党国就要败在这个云南土鳖手上了。人家共产党拼命把自己打扮成民主的倡导者、捍卫者、拥戴者,他们把土地分给了农民,画一块“联合政府”的饼笼络知识分子的心,而我们却用枪弹把教授知识分子驱赶到他们的怀抱,共产党不得天下才怪了!二战结束后法西斯被钉进了棺材,党国里的蠢货们却要将它借尸还魂,以后该是人家把我们钉上历史的耻辱柱了。他鼓起勇气说:

“黄主席,为了党国的利益,卑职不能不斗胆进言,杀一个闻一多,于共产党无伤毫毛,但给党国造成的损失,比丢掉十座城池更甚!”

“城池丢掉了,可以再打下来;人们脑子里的这主义那思想多了,你占再多城池有何用?”黄宗礼起身把那张《大公报》钉在墙上,对那特工说:“把你的枪拿来。”他接过枪,推弹上膛,“啪”地一枪打在报纸上。“哼哼,我以为你们的枪都哑火了呢。国家养你们不就是为了维护一个主义、一个政党、一个领袖吗?”

这特工被上峰的羞辱激怒了,他挺起胸脯说:“黄主席,卑职等杀闻一多不过是踩死一只蚂蚁。不过,这不是卑职等该干的事情啊!这分明是在帮共产党!如此重大的事情,我们还是请示一下南京方面吧?”

黄宗礼冷笑两声:“你就说我是共产党,不就好了吗?但遗憾啊,老弟,我还是你的上司。你被解职了,去感化院好好休养吧。”

而在昆明警备司令部,下一个暗杀目标不仅早已锁定,而且还迫不及待。因为执行上次任务的几个特务都已经加官封赏,这些党国的军人们并不在意什么社会舆论,也不会过多考虑杀了一两个民主人士,会把更多的知识分子推到共产党一边。他们只相信手中拥有的武力,认为民心是可以用枪弹和威权弹压的。他们大多参加过抗战,认为国家是自己保卫下来的,失地是自己收复的,天下当然该由党国来坐,共产党和其他民主党派凭什么来分一杯羹呢?不但不让你们分享权力,还不准你们乱说乱讲。军人的行事方式只有一条:谁挡我的路,我就把他干掉;而独裁政权的驭民之术其实更为简单:我可以任意行事,你不能指手画脚。